光線。嘈雜。熱。
皮埃爾·尼曼沒有立刻明白他在哪裡。接着,他看見一張戴着紙帽的臉。白大褂。氖光燈。醫院。他這樣過了多久,像昏死過去一般?為什麼他的身體這麼虛弱,像是用液體取代了他的四肢、肌肉和骨骼?他想說話,可聲音卻堵在喉嚨裡。疲憊将他牢牢釘在鋪了塑料膜而沙沙作響的床上。“他流了很多血,必須對颞動脈止血。”
一扇門開了。輪子吱嘎作響。一盞盞頂燈從他眼前晃過,發出刺眼的光。一束光令他瞳孔放大。另外一個聲音響起來:“開始輸血。”
警長聽到些清脆的撞擊聲,感覺到冰冷的器材拂過身體。他扭過頭,看見一些管子連到挂着的一個沉沉的袋子上。由于氣體增壓作用,袋子仿佛在呼吸。
他要待在這兒嗎?昏迷地待在消毒水的氣味裡?即便他掌握了謀殺案的動機,終于知道了連環兇殺案的秘密,還要幹躺在這燈光下?他面部皺緊,擰出一絲苦笑。
突然,一個聲音說:“注射得普利麻,二十毫升。”
尼曼明白什麼意思,坐了起來。他抓住醫生已經舉着電動手術刀的手腕,虛弱地說:“我不想麻醉。”
醫生似乎很驚訝。“不麻醉?可是……你都裂成兩半兒了,老兄。我還得給你縫合。”
尼曼用盡力氣低聲說:“局部……我要局部麻醉……”
醫生呼了口氣,椅子在輪子的吱嘎聲中往後退去。他對麻醉師說:“好吧。給他注射利多卡因。最大劑量,四十毫升。”
尼曼放松了。他被移到有很多小平面的無影燈下,面對着燈。醫生把他的脖子枕在靠枕上,好讓腦袋能盡量豎直靠近燈光。他的臉被轉了過去,然後一張紙擋住了他的視線。
警長閉上眼睛。随着醫生和護士在他太陽穴周圍忙碌,他的思緒漸漸模糊,心跳放慢了速度,再也感覺不到頭顱疼痛的折磨,麻木似乎就要吞沒他了。
秘密……高約瓦和賽迪的秘密……即便這個也變得飄忽、離奇、遙遠……法妮的臉取代了一切思緒……她那棕褐色的身體結實、圓潤,像是被火、浪花和風打磨過的火山石般柔滑……法妮……在蓋住太陽穴的紙張下,他的幻覺像私語聲,像織物的沙沙聲,又像小精靈的氣息……“停下!”
命令聲在手術室裡回蕩。一切都停住了。
一隻手扯下擋着尼曼臉的紙。在光線中,尼曼看到一個蓄着長辮子的魔鬼,在醫生和受驚的護士們鼻子底下晃動着三色警員證。
卡裡姆·阿杜夫。
尼曼瞥了眼右邊,暗色的管子一直往他皮膚下的血管裡輸着血。這生命的萬靈藥,動脈的汁液。
醫生舞着剪刀。“别再碰這個警察。”卡裡姆喘着氣。
醫生又愣住了。卡裡姆走近尼曼,看着他那縫綁得像塊烤牛肉的傷口。
醫生聳了聳肩。“我得剪掉這些線……”
卡裡姆向周圍投去不信任的目光。“他怎麼樣了?”
“情況穩住了。他失血過多,但我們已經輸了血,并縫合了傷口。手術還沒完全結束……”
“你給他弄了什麼玩意兒?”
“玩意兒?”
“讓他睡覺的?”
“隻是局部麻醉……”
“給我找些安非他明、興奮劑。我要叫醒他。”
卡裡姆注視着尼曼,對醫生補充說:“這是生與死的問題。”
醫生站了起來,在超薄抽屜裡找出塑料袋裝着的小藥片。卡裡姆對尼曼笑了笑。“拿去,”醫生說,“吃了這個,半小時後他就能站起來了,可是……”
“現在你們出去吧。”
卡裡姆對着那一小群穿白大褂的人吼道:“所有人都出去!我要跟警長談談。”
醫生和護士都溜走了。
尼曼感覺到輸血針從手臂上抽了出來,聽到紙張被揉皺的沙沙聲。然後,卡裡姆遞給尼曼他那沾上暗色血迹的羊麗絨外套,另一隻手裡抓着一把彩色藥片。“你的安非他明,警長,”他微微一笑,“破次例不會上瘾的。”
可是,尼曼沒有笑。他臉色蒼白,抓過卡裡姆的皮外套,低聲說:“卡裡姆……我……我知道他們的陰謀。”
“陰謀?”
“賽迪、高約瓦和切納塞的陰謀。血色河流的陰謀。”
“什麼?”
“他們……他們調包了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