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乘機逃走。
不過,他又考慮到此計不一定奏效。
因為他的腹瀉比他預期得要嚴重,一旦發現他不能幹活,看守很可能會将他擊斃,即使他成功地逃離,虛弱的身體能維持多久?他又能夠跑多遠?很可能會苟延殘喘地餓死、病死在途中。
他腦子裡一片混亂,突然,他奔跑起來,在叢林裡踉踉跄跄地穿行,不久在一條小溪邊癱軟在地。
醒來後,他奮力拽着雜草往山坡上攀登,剛登上山頂就站立不穩,摔倒在草叢裡。
他掙紮着走過草叢,攀向另一座斜坡,爬上去之後,卻無力站立,隻得匍匐在地向下面望去。
他看到了山民的部落,便思忖着朝那個方向奔去。
昏迷中他感到有人在給他喂水。
肯定又被那些士兵抓住了,他神志不清地想着。
于是,他拼命想逃脫,但被人按住要他喝水。
這不是士兵,不可能是的;他們放了他,讓他在叢林裡蹒跚而行。
有時他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土牢,隻有在夢中他才感到放松。
有時,他又感到自己正在和同伴們一起從飛機裡往下跳,可他的降落傘無法打開,影影綽綽的群山陰森森地向自己逼近。
醒來時,發現自己四肢攤開地躺在灌木叢下。
太陽升起的時候,他測定了方位,向南面走去。
不過,他一轉念,唯恐自己弄錯了時間,因為他昏沉沉地睡了一夜,不知道此刻是早晨還是晚上,也辨認不出方向是南還是北。
他久久凝視着太陽,直到夕陽漸斜才寬下心來。
夜幕降臨了,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他再次昏倒。
晨曦初露時,他醒了過來。
發現自己躺在幾根粗大的樹枝上面。
他想不起自己何時逃跑的,也不明白是怎樣逃脫的,但如果不逃的話,他可能早就一命嗚呼了:在野獸出沒的從林裡形影單隻、神志不清是很難僥幸活下去的。
第二天他仍待在樹上,折斷一些樹枝僞裝自己,累了就睡,餓了便細細咀嚼肉幹和米餅。
他驚異地發現這些食物裝在系在自己脖頸後的袋子裡。
一定是那些村民們饋贈的,他們不僅救了他,而且還給他水喝。
他節省了少許食物,爬下樹來,根據落日确定方位,然後,繼續向南走去。
一路上他都在思索村民們為何要幫助自己,難道自己遍體鱗傷的慘狀使他們動了恻隐之心?
之後,他僅在夜晚潛行,靠天上的星辰辨别方向;他吃樹根、樹皮、溪流裡的水田芥。
在漆黑的夜幕中,他常常聽見附近有士兵的聲音,于是便悄悄地躺在灌木叢裡直到他們離去。
然而,他的谵妄症時常發作并且越來越重。
自動步槍“喀嚓”的上膛聲常出現在他的幻想中,每當這時,他就會不由自主地翻滾到灌木中。
少頃,才會意識到是自己折斷樹枝弄出的響聲。
兩周後,雨季開始了,到處是一片泥濘,熱帶叢林裡的植物散發着腐爛的氣味,連綿不斷的陣雨傾盆而瀉,令他難以呼吸。
他不停地走,雨水猛拍着他的臉,使他感到惶惑暈眩;濕漉漉的泥漿、黏附着的樹枝令他惱怒不已。
在瓢潑的雨中,烏雲密布不見星辰,他根本無法辨别方向,不知哪一條路通向南方,隻得盲目行進。
可烏雲消散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迷失了方向。
一天拂曉,他醒來時看到自己在原處轉了個圈。
之後,他改變初衷,開始在白天行進,但小心謹慎唯恐被越軍發現。
日複一日,雨仍滴滴答答下個不停。
他在磅礴的大雨中走出森林,步履踉跄地穿過田野,突然有人朝他開了一槍。
他絆絆跌跌地摔倒了,匍匍在地企圖爬回森林。
槍聲再次響起,人們從草叢中跑出。
“聽着,說出你的身份,”有人向他大聲喝道,“要不是我看見你沒有武器的話,早就一槍斃了你。
站好,别動,說出你的身份。
”
美國人,終于找到美國人了。
他開始大笑,無法遏制地狂笑。
人們把他送進了醫院。
一個月之後,他的歇斯底裡才得以治愈。
他得知自己是十二月初落入越南北方軍隊手裡的,可現在已是翌年的五月初了。
他不清楚自己被囚禁了多久,在外逃亡了多久。
不過,他的思緒常在跳傘區域和三百九十英裡之外的這個美國南方基地之間飛躍閃回。
他認為自己己在美國的領土上待了數天了,而夜晚他躲在叢林暗處,聽到的說話聲一定是美國兵,這才是令他狂笑不止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