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上一家小便利店的老闆看見了事件的全過程。
至少,他聲稱看到了。
當時他在店裡靠近櫥窗的位置,正在重新布置,好讓陳列的商品看起來更怡人。
他擡起頭時,看見一個人正在過馬路。
那人毫不引人注目,要不是他走路有點跛,店主肯定很快就會把目光移開。
店老闆之後作證,當時街上沒有其他人。
那天天氣炎熱,空氣似乎凝固了,讓人感到悶熱難受。
在一層薄薄的灰雲籠罩下,這條名字極其可笑的天堂路一如既往地荒涼、破敗,位于充斥着塗鴉、毫無生氣、滋生罪惡的一片住宅區的中心,玷污了萊頓、埃德蒙頓、達爾斯頓和托特納姆之間這一帶的風景。
三十年前,在盛大的開盤典禮上,青林園小區被譽為“為勞動人民提供的新型經濟适用型政府公房”。
光是小區的名字就夠讓人起疑的了。
這裡沒有青草、沒有樹林,且自中世紀起就沒有見到過果園。
實際上,它是由崇尚世界共産主義的市政委員會規劃,并由那些其實喜歡住在鄉間小别墅裡的建築師們設計的一座灰色的混凝土古拉格。
此後,青林園走下坡路的速度比比利牛斯山上的環法自行車賽選手還要快。
到一九九六年,那些連接着陰森住宅區的擁擠的走廊、地下通道和小巷子到處都是污痕和尿漬,隻有到了晚上,這裡才顯得有些活力,流氓地痞、失業工人和無業遊民在自己的地盤上徘徊漫遊,與當地的毒品販子進行肮髒的交易。
那些相當受人尊敬的退休工人們試圖保衛自己年輕歲月裡的舊品德,整日守在防盜門後,唯恐遇上外面的流氓團夥。
這個街區的樓房都有七層高,樓門前都有一條露天通道,兩頭都有一座油膩的樓梯井,樓房之間曾經是青草地。
幾輛鏽迹斑斑的廢棄汽車已被掏空了内部零件,匍匐在橫跨公共娛樂廣場内的幾條小路上。
穿過這幾條狹窄的通路,就是天堂路。
曾幾何時,這條購物街的商鋪也有過繁榮興旺的時期,但偷盜行竊、惡意毀壞,被砸碎的窗玻璃和因種族歧視而滋生的欺淩行為,把店主們搞得筋疲力盡,大多數商店後來都關門停業了。
半數以上的店鋪門面上都覆蓋着被塗滿了塗鴉的膠合闆或卷簾門,少數仍在苦心經營的商店都裝上了護欄網。
街角上,維吉·帕特爾先生仍苦苦支撐着他的店面。
十歲那年,因為再也無法忍受伊迪·阿敏的暴政統治,他跟随父母親從烏幹達移民到這裡。
英國接納了他們。
他十分感激,他熱愛他的第二祖國,遵紀守法,努力成為一個好公民,對九十年代道德水準的持續堕落退化困惑不已。
有塊地方被倫敦警察廳稱為東北象限,陌生人晃到那裡去很不明智。
那個跛腳男子就是個陌生人。
在他距那個街角隻有十五碼距離時,兩個男人從兩家釘上了闆條的商店之間的一條水泥路面小巷裡冒了出來,走到他面前。
帕特爾先生僵住了,繼續注視着。
他們長得不一樣,但都來勢洶洶。
他對這兩種人都很了解。
其中一人很壯,剃了個光頭,長着張豬臉。
即使相隔三十碼距離,帕特爾先生也能夠看見他左耳垂上閃着光的耳環。
他穿着松垮垮的牛仔褲和髒兮兮的T恤衫,碩大的啤酒肚垂在他的寬皮帶上。
他在陌生人面前擺好了四平八穩的架勢,陌生人沒有其他選擇,隻得停下腳步。
第二個人的身材較為苗條,穿着淡色斜紋褲和灰色的拉鍊開襟防風衣,長而油膩的頭發貼在耳後。
他溜到陌生人背後守着。
大個子舉起右拳,伸向将遭搶劫的那個人。
帕特爾先生看見拳頭上有金屬的反光。
他聽不見他們的交談,但他看到大個子嘴唇張合,在對陌生人講話。
在這種時候,被害人應該交出錢包、手表以及身上帶着的所有值錢物品。
運氣好的話,搶劫的人奪得戰利品後就會跑開,受害者說不定可以幸免于皮肉之傷。
陌生人可能太傻了才會這麼做。
他在數量和重量上,都敵不過對手。
根據他的灰白頭發可以推斷,他已經人到中年,加上跛腳,他顯然無法行動自如。
但他反擊了。
帕特爾先生看見陌生人的右手從身側提上來了,動作相當快。
他似乎稍稍擺動了一下臀部,并轉動雙肩以增加打擊力度。
這一拳重重地砸在了大個子的鼻梁上。
即使隔着玻璃牆,帕特爾先生也能聽到,原先如啞劇般的沉默被一聲痛苦的尖叫所打破。
大個子踉踉跄跄地向後退去,用雙手捂住臉。
帕特爾先生看見,那人的指縫間隐約淌着血。
後來在錄口供的時候,這位老闆不得不停頓一下,以便更仔細地回顧當時及之後發生的事。
長頭發從陌生人背後出手,一記重拳打在他腰上,然後又在中年人的腿凹這兒踹了一腳。
這就夠了。
受害人倒在了人行道上。
在青林園住宅區,人們穿的鞋子,要麼是運動鞋(可以快速奔跑),要麼就是皮靴(可以踢人)。
這兩個行兇者都穿着皮靴。
倒在人行道上的那個人像胎兒般蜷縮着身體以保護要害部位,但有四隻皮靴向他身上輪番踢來,那個一隻手仍捂着鼻子的大個子歹徒,還朝他的腦袋踢了上去。
據這位店主估計,他們踢了差不多有二十幾下,也許更多,直到受害者停止了扭動和翻滾。
長頭發彎腰拉開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