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大利人和古巴人都不跟其他人打交道。
可是黑古巴人恨自古巴人,而自古巴人覺得黑古巴人隻是黑鬼,兩者又都瞧不起其他族裔。
所有的古巴人都恨西班牙人。
西班牙人認為古巴人是一群高傲的蠢貨,打從一八九八年美國解放他們之後,就忘了自己的身分。
然後古巴人和西班牙人都瞧不起波多黎各人,而人人又都貶低多明尼加人。
義大利人隻尊敬那些搭船從義大利來的人,而美國佬有時還真以為誰在乎他們的想法。
”
“你真的稱我們是美國佬?”
“我是義大利人啊,”迪昂說,左轉進入另一條寬闊的大道,不過這條路沒鋪柏油。
“在這一帶呢,當義大利人很光榮的。
”
喬看到藍色的墨西哥灣,還有港口的船隻和高高的起重機。
他聞得到鹽、浮油、低潮的氣味。
“坦帕港,”迪昂說着比了個炫耀的手勢,同時開車沿着紅磚街道往前,路上不時有冒着柴油廢氣的堆高機擋着路,還有起重機高高吊着兩噸重的棧闆經過他們頭頂;包着棧闆的繩網影子投在他們的擋風玻璃上。
汽笛響聲傳來。
迪昂停在一個下凹的裝卸貨區上方,兩人下車,看着底下的工人拆開一大捆印着“瓜地馬拉,艾斯昆提亞”的粗麻布袋。
從氣味判斷,喬知道有些裝了咖啡,有些裝了巧克力。
六個男人立刻把貨物卸下,剛剛那輛起重機吊着繩網和空棧闆後退,男人們則穿過一道門消失了。
迪昂帶着喬走向梯子,開始爬下去。
“要去哪裡?”
“去了就知道。
”
到了裝卸貨區底部,那些男人已經關上門。
他和迪昂站在一片泥土地上,聞起來有各種曾在坦帕陽光下卸過的貨品氣味——香蕉和鳳梨和谷物。
石油和馬鈴薯和煤氣和醋。
火藥。
臭爛的水果和新鮮的咖啡,腳下的泥土被踩得吱嘎響。
迪昂手扶着梯子對面的水泥牆,手往右推,牆也跟着右移,一道門忽然就從縫隙裡冒出來,但喬站在兩尺外,看不到縫隙在哪裡。
迪昂在門上敲兩下,等了一會兒,嘴唇默念數着。
然後又敲了四下,門裡傳來一個聲音。
“誰啊?”
“壁爐。
”迪昂說,門開了。
裡頭是一條走道,細窄得就像門裡等着的那個人,他穿的襯衫原來可能是白的,但已經長年被汗水染黃了,下身是棕色丹甯布長褲,脖子圍了一條方巾,頭上戴着牛仔帽,一把輪轉手槍插在長褲的腰帶上。
那牛仔朝迪昂點了個頭,讓他們進去,然後又把牆推回原處。
迪昂走在前面,走廊窄得他雙肩都擦過牆面,後頭跟着喬。
上方一條管子懸下來黯淡的燈,每隔約二十尺有一盞燈泡,半數都不亮了。
喬很确定他看見了走道盡頭的那扇門,猜想大概是在五百碼之外,也可能是他想像出來的。
他們在爛泥中跋涉,頭頂滴下水,在地上形成一個個小水窪,迪昂解釋這些隧道常常淹水;有時早上會在裡頭發現死掉的醉鬼,都是因為前一天蠢得想跑進去偷偷打個盹。
“真的?”喬問。
“真的。
知道更糟的是什麼嗎?有時他們還會被老鼠啃得亂七八糟。
”
喬看看周圍。
“這大概是我這一整個月聽過最惡心的事情了。
”
迪昂聳聳肩繼續走,喬看看牆壁上下,然後看着前方的走道。
沒有老鼠,還沒發現。
“匹茲菲德銀行搶來的那些錢,”迪昂邊走邊說。
喬說,“很安全。
”在他們上方,他聽得到電車輪子的喀當聲,接着是緩慢而沉重的蹄聲,他想應該是一匹馬。
“在哪裡很安全?”迪昂回頭看他。
喬說,“他們怎麼知道的?”
他們上方傳來幾聲喇叭聲,還有一具引擎加速的聲音。
“知道什麼?”迪昂說,然後喬注意到他的頭更秃了,黑色的頭發兩側依然濃厚油光,但往上變得稀疏了。
“要在哪裡偷襲我們。
”
迪昂再度回頭看他。
“他們就是知道啊。
”
“他們不可能‘就是知道’。
那個地方我們觀察了好幾個星期。
警方絕對不會追到那邊去,因為沒有理由——那裡沒人住,也沒有什麼東西需要保護。
”
迪昂的大頭點了點。
“唔,反正不會是從我這裡知道的。
”
“也不是從我這邊知道的,”喬說。
快到隧道盡頭,那是一道拉絨金屬門,上頭有個鐵嵌鎖。
街道上的聲音轉為遙遠的銀器叮當聲與瓷盤堆疊聲,還有侍者走來走去的匆忙腳步聲。
喬從背心裡掏出他父親的懷表按開來:中午十二點。
迪昂從他寬大的長褲裡拿出一個頗大的鑰匙圈,先開了門上的幾道鎖,拉開門闩,再開了嵌鎖。
他把那根鑰匙拆下來,遞給喬。
“你收着。
以後用得到的,相信我。
”
喬把鑰匙放進口袋。
“這是誰的地方?”
“原來是奧米諾的。
”
“原來?”
“啊,你看了今天的報紙嗎?”
喬搖搖頭。
“奧米諾昨天晚上被射了幾個洞。
”
迪昂開了門,他們爬上一道梯子,來到一扇沒鎖的門。
他們開了門,進入一個潮濕的巨大房間,裡頭是水泥地、水泥牆。
沿牆放着幾張桌子,桌上的東西一如喬的預期——發酵槽和抽出器、曲頸甑和本生燈,燒杯和大桶和濾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