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願四周的陽光都燃成長槍,将他與她一起毀滅。
這個女人。
她竟然還敢摘下面具出現在他面前!
她的出生,是母親之死唯一的見證,是帝王之冷血最深的刀痕;
她十九年被軟禁在偏殿,從不曾引人注目;一死終得自由,隐入十四銀影騎無人知曉。
她長久沉默,一朝獨弈大局;
她往返兩軍之間,阻突厥鐵騎三百裡之外。
她做到了世上最難做到的事——不是刹那間揮劍的力度,而是長久磨劍的沉默。
真正的王者,在低調中藏鋒。
他是王,她卻不為後——她太聰明,不居任何人之後。
他不該愛上這樣的女人。
“我在等你。
”蘭陵公主将面具扔在地上,沙塵輕揚,仿佛被扔掉的是她多年默默的平凡。
“等着給我最後一擊嗎?”阿史那永羿冷笑:“隋炀帝殺你的母親,你仍效忠于他;我以真心待你,你卻要毀滅我!”
“無論父皇怎樣對我,這片土地都是我的故鄉——我要嫁你,但不能讓你亡我的國家。
”她的聲音輕但不容置疑:“你如果戰死在這裡,我也陪你。
”
話音未落,黑馬已風馳電掣至他面前,在擦身而過的瞬間,她突然棄馬撲向他——如果他在此刻揚起槍,必然能刺穿她的心髒。
“殿下,小心!”四海大喊。
阿史那永羿的腰被緊緊摟住,沒有槍劍,沒有匕首,她在他身後,溫軟如春陽。
“楊華婉!”阿史那永羿朝她怒喝!突然難以置信的望向前方——
夕陽鍍在君無意身上,給隽雅的側影染上一層金邊,那昂首立于馬上的将軍溫和堅毅的眉目,卻給對手絕望之感!
白衣一剪,壓在突厥人心上,就像壓彎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長安北門相鬥正酣,千人作亂危急,他卻傲然立于西門,伫立等待夕陽下轉瞬即逝的破綻——天衣無縫的計劃仍被他識破了,他沒有被迷惑。
阿史那永羿全身的血液都在這一刻冷卻。
“你不殺我,”蘭陵公主将臉頰貼在他的背心,輕聲道:“那,就帶着我沖出這包圍,回突厥去。
”
阿史那永羿胸膛微微起伏,突然,他反手一把将她摟起來,毫不憐惜的扔到身旁八荒的馬上:“給我看好這個女人!”
“君将軍,你勝我一籌。
”阿史那永羿揚起馬鞭,聲音低沉,他的話如同烏金槍一樣刺進了身後将士的胸膛。
但下一秒他遽然睜目:“但我突厥勇士誓死力戰至最後一人、最後一槍、最後一滴血。
”座下的馬嘶鳴一聲,高高昂起前蹄。
“請。
”君無意揚起了手中的谡劍——那是風華如月的一把劍,也是殺人無聲的一把劍。
這是君無意與阿史那永羿第二次比試,同樣在西城門前。
隻是此刻,已是兩軍對陣,生死相決。
阿史那永羿長槍如電,一招攻向君無意的咽喉,仿佛隻是随手一刺,又仿佛千錘百煉了無數年,隻等這一瞬間最強的交鋒。
雲濤聚散,君無意側身避開的同時,谡劍寒光驚豔而動。
劍槍正面相迎,烏金槍正刺在谡劍的劍尖上!
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缟,隻有收拳,才能打出最強大力度;隻有向後收槍,才能向前刺出最絢爛的華彩——但,阿史那永羿沒有收槍!
——他在絕境中求生,就不能有一步退讓。
劍槍相撞的力度,讓兩人的手臂都頓時發麻。
君無意一劍阻止槍勢,立刻震劍壓低,長劍危樓還望,攻擊阿史那永羿的坐騎。
他這一劍固然氣勢如虹,但也将全身三處要害都暴露在了烏金槍下。
阿史那永羿毫不猶豫的将直刺轉為橫槍!
在出招的一刻,阿史那永羿知道自己錯了。
槍比劍長,勝在遠距攻敵——君無意在看似失誤的一劍中,實已經欺近他身前兩尺之處。
近身對陣,烏金槍頓受掣肘被動,阿史那永羿全身都被劍氣籠罩。
直到此刻,他才領略到谡劍真正的殺氣——劍如洗月蒼茫,劍如漫天風雨,劍如辟天洪荒!
阿史那永羿在最接近死亡的一瞬間,想到的卻是身後那個女人。
那個該死的,讓他愛不能放心去愛,恨不能徹底去恨,忘不能絲毫去忘的女人——
在烏金槍瀕敗的一擊中,他耳邊滑過她的耳語“你如果戰死在這裡,我也陪你。
”
她說的不是真的——
阿史那永羿用盡了全力,如同困網中魚使出了十倍于自己極限的力氣,要證明她說的不是真的。
揮槍。
在這一刻,烏金槍刺入了血肉之中。
槍刺入君無意的肩膀,鮮血如注,新創牽動舊傷,君無意肩上猛然一顫,從馬背上栽了下來。
阿史那永羿一愣,突然揚鞭喝道:“走!”
風起雲湧,殘陽烈如血,左翊衛軍群龍無首,很快被十四銀影騎沖殺出一條血路來。
遠方荒草凄凄如旗,阿史那永羿縱馬沖出銅牆鐵壁的長安城,卻怅然回望一眼——
帶着你的女人走,不要帶着血和戰争回來,我信你這一次。
君無意掉下馬背之前低聲說的那句話,仿佛在日落的風聲裡呼嘯。
阿史那永羿握緊馬鞭,眼中突然有熱的東西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