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照下,蒼白的臉上晶瑩的淚花順頰淌了下來。
死一般的甯寂中,屋角自鳴鐘沙沙一陣響連撞了兩下,已是醜正時分。
深深吸了口氣複徐徐吐将出來,光緒緩緩睜開了眼,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有氣無力道:“譚嗣同。
”
“奴才在。
”
“康有為、梁啟超後晌朕已嚴令離京,你這便下去知會林旭他們,也速速尋法保身吧。
”說罷,他虛擡了下手轉過身去。
“不,奴才不離開皇上。
奴才定誓死衛護皇上。
”
“現在說什麼都不濟事了。
”兩手在書案上支撐着顫抖的身軀,光緒透窗望着院外漆黑的夜幕,凄然一笑道,“望你們善自珍重,但求保全性命,尚有報國之日的。
”
“不……不,皇上……”
“這或許是朕下的最後一道旨意了。
你難道也忍心違背嗎?”
“奴才——”
“去吧。
你我君臣今世無緣,唯有待來生了。
”
“嗻,皇上珍重,臣去……去了。
”淚眼模糊地望着那熟悉的、顫抖的身軀,譚嗣同在臨清磚地上“咚咚咚”連叩了三個響頭緩緩爬起身來,複躬身深深打了個千兒,方依依不舍雙腳灌了鉛般踯躅退了出去。
“皇上,聽奴才……一言……”載沣咽了口苦澀的唾沫,聲音嘶啞着道,“趁此時老佛爺——”
“你也去吧。
”光緒輕輕搖了搖頭。
“皇上,奴才求您了。
”說着,載沣硬挺挺跪了下去,膝行向前,抱着光緒雙腿搖着,“皇上身擔大清社稷,便不為自己安危,也該為——”“朕就為江山社稷,就為億萬生靈,方不能去的。
”光緒伸手扶起載沣,“民智初起,朕若屈服,豈不令他們心寒?但他們依舊如先時般醉生夢死,我大清還有指望?朕又有何顔去見列祖列宗?”他悠悠踱了幾步,神情卻已鎮靜了許多,“朕心意已決,你不必再說了。
朕以後怕……怕不會這般自由了,父母陵寝,你多費點心。
祭祀時莫忘了替朕燒……燒炷香,告訴他們,朕一切都……都好。
”
“皇上——”
“去吧,讓朕一個人靜一靜。
”
屋子裡靜得一片死寂,隻聽得外頭雨聲刷刷,雷鳴轟轟。
光緒頹然歪倒在禦座上,望着外頭漆黑的夜,心裡直塞了團爛棉絮般,揪不清挑不開,一幕幕往事走馬燈似的在眼前晃動着,直鐘漏四更方迷糊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仿佛就在耳際,一聲令人膽寒的炸雷傳來:“老佛爺駕到!”渾身一顫,睜眼時,但見昏黃的燈影下,慈禧太後鐵青的臉頰上一對深不可測的眸子閃着陰冷的光直直盯着自己,光緒愣怔了,少頃,嘴角肌肉抽搐着起身跪了地上:“兒臣給親爸爸請安!”
“你幹得好事!”慈禧太後陰冷地笑着,舉步在禦座上徑自坐了,“說!為什麼要差袁世凱殺榮祿?!”
“榮祿目無君上,抗旨不遵,非殺不足以儆下。
”
“榮祿依我旨意做事,何謂抗旨不遵?!一品大臣又是你殺得的?!”慈禧太後連珠炮價厲聲喝道。
“兒臣一時義憤不過,不及向親爸爸請旨,還乞親爸爸恕罪。
”光緒低頭望着身前臨清磚地上那飄忽不定的影子。
“恕罪?!似你這等忘恩負義的東西,便十死亦不能贖罪!”慈禧太後細碎白牙咬得咯咯作響,“你可是要袁世凱派兵包圍園子,圖謀加害于我,嗯?!”
“兒臣不敢。
”
“狡辯!”說着,慈禧太後擡手一記耳光狠狠抽了過去。
冷不丁遭此一擊,光緒身子搖晃了下,跌倒在地上。
一側王福見狀,忙不疊急步上前。
“滾開!”慈禧太後血紅的雙眼冒着瘆人的寒光,“我立你為帝,撫你成人,也算不薄了吧?!你要變法維新,我也不來阻你。
到頭來你卻昧着良心背叛我,圖謀加害于我,你的良心莫不是讓——”
“兒臣縱然不肖,然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斷不敢做的。
親爸爸明鑒。
”
“明鑒?我若不是明鑒,早已做了你刀下之鬼!”慈禧太後冷哼了聲,從李蓮英手上接杯啜了口參湯,又道,“你命薄,沒福做皇帝,聽人唆使,好似一個傀儡。
我也命苦,滿指望歸政以後,好享幾年清福,誰知竟被你鬧出這等禍事出來。
如今親貴重臣皆請我出來臨朝聽政。
我看你臉色很壞,大概病得也不輕,這管理朝政的事兒,斷做不下來的,你說呢?”她的聲音和緩了許多,隻語氣中那股駭人的威壓卻更勝幾分。
“兒臣不肖,無力再掌朝政,願請親爸爸臨朝聽政。
”許是因為早有準備,光緒神色顯得異乎尋常的平靜,細碎白牙咬着下嘴唇,閉目長長透了口氣,睜眼回道,“隻新政甫行,已見成效,但假以時日,我大清昔日雄風必可再現,還望親爸爸——”
“閉嘴!”慈禧太後冷冷地哼了聲。
“親爸爸——”
“成效?什麼成效?!”慈禧太後腳步橐橐踱着碎步,“背祖棄宗,遷都上海,便是成效?!罷斥重臣,圖謀加害于我,便是成效?!嗯?!”濃重的雲被肆虐的風壓迫着團團塊塊向東南疾駛,挾起的雨點襲在窗紙上,沙沙作響。
“康有為建議遷都上海,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