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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心無罣礙 第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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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男人進入靈堂裡。他們既沒有鞠躬上香,也沒有坐下,隻是站在于潤生跟前。

    站在中間的那個男人最高大,個子跟鐮首不相伯仲,但發鬓斑白,看來已過五十。他顯得有點不自在。因為沒有穿着胄甲。那柄五尺長的鐵劍也不在手。

    左右兩邊的男人戒備地盯着棗七。

    “我有傷在身,隻能夠坐着。”于潤生說。“元帥請見諒。”

    陸英風點頭。“聽說從前你曾經當兵。哪一方?”

    “無論當時身在哪一方,生死都掌握在元帥手上。”

    陸英風首次露出笑容。

    “可是現在我的生死卻掌握在你手上吧?”

    “元帥是我們的貴客。”

    “元帥要走要留,誰敢攔阻?”站在右邊的随參管嘗傲然說。

    “京都有人來過。”

    左邊的翼将霍遷聽到于潤生這消息,臉色微變,憂心地瞧向陸英風。

    “請放心,你們絕對安全。陸元帥是當世英雄,讓你死在連卵蛋也沒有的閹人手上,太教人遺憾了。”

    陸英風沒有動容。一路向南逃亡以來他已三次遭舊部出賣,險些被縛回首都。他更不會輕信市井黑道一個素不相識的老大。

    “給你這麼一說,我倒像是走投無路的喪家犬了。”陸英風苦笑。

    于潤生了解,眼前這個五十四歲的“平亂大元帥”為何放棄侯爵之位出走:在這個曾經肩負百萬人生死的男人眼中,對世上一切都不屑一顧,隻有尊嚴是他唯一珍視的東西。“關中大會戰”本來應該是他人生的高峰,卻在最後給别人奪去了光榮。他不可能默不作聲就此渡過餘生。

    陸英風大元帥的戰争還沒有結束。

    “以後有什麼打算?”

    “沒必要告訴你吧?”管嘗冷笑。

    “你們收了那姓蒲的多少錢?那家夥不太慷慨吧?二、三十萬兩?你們這麼多人,恐怕撐不了多久。何況你們若要起事,比如攻打一村一鎮,沒有上五十人不行吧?”

    “什麼攻打村鎮?你把我們當作馬賊啦?”管嘗憤怒地說。

    “這也不失為積存軍費的好方法。”

    “别把我跟你們這種人相提并論。”陸英風說。“陸某一介武夫,半生戎馬,仍知廉恥,俯仰天地而無愧。”

    “我看我們之間沒有什麼不同。”于潤生并沒有給這豪語懾住。“我們吃的米都不是自己親手種的。我們吃的、喝的、穿的、玩的,都是靠殺人得來。”

    陸英風安靜地垂頭凝視于潤生。

    “也許……你說的沒錯。殺人……我最擅長、最自豪的事情就是殺人。”陸英風喃喃繼續說。“我要是生在太平盛世,也許就此一生默默無聞,當個農夫或屠戶,頂多也不過考個小小武官……所以我不後悔。我的劍沾過千萬人的血,才會發出那種光芒。”

    他的視線沒有改變,跟于潤生那充滿神采的眼瞳對視。

    “你也跟我一樣吧?你也為了自己了得的殺人伎倆而自豪吧?”

    于潤生沒有回答他。

    然後所有人都離去了。

    于潤生的眼神帶着落寞。

    像陸英風這種人究竟是個傻瓜還是瘋子?于潤生唯一确定的是,這個男人是一件寶貴的資産。

    陸英風想得到些什麼?取回那失落的尊嚴?像南藩般舉起“勤王旗”,斬除王政四周的奸臣?要是如此,當年他又何必領朝廷大軍平亂,把數以萬計的人頭斬下來?他在跟那幾萬人開一個瘋狂的玩笑嗎?那幾萬人的死亡豈非變得連一點兒價值也沒有?……

    于潤生沒有再想下去。他對這些不感興趣。那些連自己的命運也掌握不來的人,不論死去多少也不會動搖這個世界。真正能動搖世界的隻有像陸英風這種人。

    當然還有像于潤生這種人。

    他勉力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到龐文英的棺木跟前。他雙手按着棺木兩側,上身俯伏在棺木上,臉頰貼着棺蓋。

    他閉着眼睛,嗅到像海洋般的鹽味。

    兩個生命。一個六十六歲。一個還沒有出生。已經犧牲了這兩個生命,于潤生不能卻步,更不可能回頭。

    于潤生微笑,親吻棺柩。

    首都。

    沒有一個三十二歲的男人能夠抗拒這樣光榮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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