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之後,于潤生、鐮首、狄斌、葉毅、田阿火與另外二十名“大樹堂”部下再次穿起喪麻,在花雀五的帶領下出了首都,到城郊三裡外的墓場正式拜祭龐文英的墳冢。
這位于山崗的墓場是“豐義隆”特别雇了四名占算師挑選的福地。曆來為了“豐義隆”的霸業而犧牲的英靈都安息在此。
“義父很早以前就選定這個位置。”花雀五指着刻了龍虎圖案的石碑。“就在燕師哥的旁邊。”
于潤生好奇地瞧向燕天還的墳墓。碑石的刻痕已因風霜而變得模糊。他從龐文英口中斷斷續續知道關于這個夭折天才的事迹。
“不管是誰殺死他,我很感謝那個人。”于潤生摸着石碑說,他的坦白令花雀五驚訝。“假如他還活着,恐怕我現在不會在這裡。”
“不。”鐮首在後面插口。“我不這樣認為。即使是那樣,我覺得老大還是會以另一種方法到京都來。”
于潤生微笑沒有回答。
田阿火将一把把紙錢撒向天空。狄斌默默站着瞧向山崗下的官道,任那吹飄的紙錢落在身上。
于潤生無聊地在墓園裡走着,掃視每一個墳冢。終于他看見了“三祭酒”蒙俊的墳墓。墓旁的雜草除得很幹淨,前面插着一束還沒完全凋謝的白黃鮮花。顯然不久前才有人拜祭過。
——看來他也下定決心了……
“來啦。”狄斌指向山下的道路。于潤生眺視過去,看見那幾點黑影,眼中露出喜色。
到來的二十多人裡就隻有棗七一個徒步——他至今還沒有學會騎馬。可是從漂城一路到此,他都沒有喊過累。
他們中間押送着兩輛載貨的馬車,車上的“貨物”是幾口大箱,全都用油布緊裹着,外面貼滿已被雨水溶化的封條。
棗七一看見于潤生就跑過去跪在他跟前,雙手握着他的手掌貼在自己前額。這舉動其他人看見都覺得誇張,可是棗七毫不在乎,而于潤生也理所當然地接受。
“堂主,我把東西送來了。我沒有一刻離開過車子。晚上也伏在那些箱子上睡。解手也隻是蹲在車旁……”
“我知道。”于潤生撫摸棗七的頭發,像在摸一隻聽話的狗。
狄斌知道車子載的是什麼——整整十二大口箱子載滿了黃金、白銀跟其他值錢的珍寶。也有比等重黃金還要貴重的罕有藥材,和幾卷已有三百年以上曆史的古畫。
把這些财寶另行押送是狄斌主意——老大若與它們同行,難保沒有不能預見的危險。狄斌原本希望由自己押送的,老大意外地把任務交給棗七。
“他要是知道這些箱子的價值,會帶着它們一走了之。”出發前狄斌曾這樣抗議。
“其他人會,他不會。”于潤生肯定地回答。
即使以于潤生今天的地位,這筆錢财還是驚人的。漂城新埠頭的工程還沒有完結,鎖住了“大樹堂”不少的資金;接管私鹽生意還沒有多久,積存的“油水”有限……于潤生沒說,可是狄斌知道這筆錢是從哪兒來。
——那個從南方來叫“小黃”的男人……
“白豆,待會你負責把車子押回去。”于潤生說。“然後把錢分成四份。”
狄斌知道其中一份必定是正式上繳給“豐義隆”的“拜門禮”;另外一份私下給容氏父子;一份留作在首都調度支用,而最後那一份……
——太師府……
于潤生拖着棗七的手在墓碑間走過。“這兒也一定預留了容祭酒的地方吧?”他不經意地問花雀五。花雀五指向一株槐樹下的空地。
于潤生瞧着那片空地好一會兒。
——很好……足夠埋葬兩個人……
内室隻點着兩盞油燈,氣氛顯得更見深沉。
狄斌雙手捧着鎮堂刑刀“殺草”高舉過額,神情肅穆地走過站在兩側的部衆,最後把刀安放在那新造的神龛中央的木架之上。
鐮首早已拿着三支點燃的清香站在旁邊,此時馬上把香插進刀前的爐子,然後雙手猛力合十——那掌聲震撼整個靜默的廳堂。
“謝本堂副堂主、刑規護法葛三爺英靈,護佑我等平安進京。”狄斌莊重地宣講。他銳利的視線掃過去,确定每一名部下的臉容都誠懇恭敬——即連與葛元升素未謀面的棗七也誠心地合十——心中很是滿意。
狄斌和鐮首都退到部衆之間,隻餘于老大一人站在神龛前面向所有人。
于潤生的臉擡起來,視察這些卑恭而又顯得躍躍欲試的兄弟與部下。他忽然記起四年多前,在漂城北部那個屬于他嶽父的倉庫裡,他站在一個木箱上向一百九十三個腥冷兒講話的情景。
那一年他發動了一場戰争。現在,他要發動第二次。
舞台已經設定好。
——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