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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無智亦無得 第五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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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慈坊接近鎮德大道東側的中段,交通便利,再加上它本是早期“舊城”最古老的地區之一,很自然發展成為首都最大的市集。

    因為規劃比較古老的關系,桂慈坊内的街道又狹窄又彎曲,布成一個迷宮模樣。臨街的房屋九成都是商販店鋪,賣蔬菜谷類的、肉食禽畜的、糧油雜貨的、布料衣物的、器具家當的……等等各自聚集在同一區,井然有序。

    在市集的外圍則滿布帳篷搭建的攤販,賣着雜七雜八的東西:自家制的甜糕餅、用四種動物内髒烹煮的濃湯、來曆不明的舊桌椅、僞冒的玉石古玩、彩繪的春宮秘畫……攤檔的排列每天都在改變。今天你看見的這個販子,明天再去同一地點也許就找不到。

    每天傍晚時分,整個市集都收市以後,這些臨時攤販還沒有離開。他們整齊地排列在已收拾一空的帳篷前,靜靜等候代表“二十八鋪總盟”的“袋主”來收取規錢。

    誰都知道桂慈坊市集就是“雙麼四”——“二十八鋪總盟”在首都街頭上的昵稱——的根據地。他們每天派出八名“袋主”,各在肩上挂個裝得下小孩的大布袋,沿街向這些攤販每人收取二兩七分的規錢——這個數目往往等于他們每天賺的一半。

    不管你那天生意如何、生病或受傷了、死了老婆還是孩子……你交不出那二兩七分,以後就不得再在市集擺攤子。沒有讨價還價或拖欠的餘地。要是你偷偷再來,在市集裡被“二十八鋪”的人看見,保準你不能用自己雙腿走出市集的大牌坊。

    這一天收市比往常要晚。天色還很亮,夏季已經悄悄接近。身為“袋主”之一的羅茂芬如常肩負着那個殘舊的厚厚大布袋,沿着一個個帳攤走過去,點數每人交過來的規錢,然後抛進袋口裡。

    他很喜歡聽銀錢跌撞在一起那清脆的聲音。對于“袋主”這份工作他異常地自豪。他從來沒有伸手進袋子裡偷錢,他覺得就是擁有這份自豪和忠誠,“二十八鋪總盟”才能如此團結,在“豐義隆”的陰影底下生存這麼多年。

    羅茂芬繼續在收錢,一邊在想:上天對待我真好,不用怎麼幹活就每天都有錢花;雖說也是“道上”的人,但這工作根本就沒有半點兒危險……大概我可以幹到六十歲吧……

    他微笑着低頭,瞧瞧袋子裡越積越多的銀錢,頭也不擡地伸掌向下一個收取。

    握在手裡的不是那熟悉的硬梆梆、重甸甸的東西。

    而是柔軟、濕潤、微暖……

    羅茂芬疑惑地看着自己手掌。

    拿在手指間的是一隻剛斬下來的耳朵。

    羅茂芬驚吓得朝後跌倒。那袋子也翻過來,碎銀與銅錢散落在污水遍布的地上。

    他好不容易撐起上半身,擡頭看去——

    一隻憤怒的眼睛正盯着他。

    羅茂芬看了幾眼才辨别出:那不是一隻真的眼睛,而是一個繞着肚臍的刺青。

    他沿着肚子向上看。那個赤裸上半身的人剛好背向太陽而立,羅茂芬隻看得見他頭臉的黑影。

    ——好巨大。

    羅茂芬覺得站在他跟前的是一座山。

    佟八雲步進市集西門的三号巷口時,那視覺的震撼令他一陣暈眩。

    三号巷是專門販賣豬牛肉食的地區。“二十八鋪”許多出身屠戶的好手都集中在這裡,可說是整個桂慈坊市集鎮守武力的第一關。

    此刻整條巷子仿佛化作屠場。東歪西倒的帳子和招牌、店子的牆壁門闆、鋪石的狹窄巷道上……四周灑滿了一層厚厚的鮮血。佟八雲沿着巷子走進去,每一步都感覺到靴底被黏膠着。

    目光可及之處就有七、八具屍體像死豬般躺着。有的斷去手腿,有的暴露出白森森的肋骨;左邊的水溝裡滾落了一個頭顱;道路中央散着一堆牙齒和指頭;一隻斷掌仍握住釘在砧闆上的切肉刀——看來是還沒來得及把刀拔起就被斬斷;還有被踏得稀爛的不明内髒……

    首都裡已經許多年沒有發生如此慘酷的血鬥。

    佟八雲繼續走了數步,才發現他的五個部下都沒有跟随進來——他們全逃到巷口外俯身嘔吐。

    他拔出腰間一柄刃尖如彎鈎、刃身寬達一個拳頭的單手砍刀,左手又從後腰掏出一把形狀粗糙的飛刀,往巷子裡深入。

    佟八雲垂下頭,專注地在地面上搜尋。

    終于他發現了敵人離去的血腳印。

    佟八雲雙眉一揚,緊咬着牙齒,右腮上那道三寸長的舊傷疤因為充血而發紅。

    腳印共有兩列:一列的腳印異常長大,步幅亦比常人寬許多——顯然是一個身材極高壯的男人;另外有一列細小得多,前掌部分的血迹深色得很——是用跑的來跟随那個高個子。

    ——隻有兩個人!

    ——不對。所有人都被殺傷在同樣的兵刃、同樣的重手法之下。

    ——出手的隻有一人——那個高大的!

    佟八雲握刀的手在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亢奮。身為“二十八鋪總盟”年輕一輩裡最頂尖的“樁手”,他身體裡戰鬥的血液在沸騰。

    ——他不知道,自己很快便會跟這個敵人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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