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撫摸那頂跟随了他十八年的戰盔,彭仕龍滿懷感觸。
他蓦然了解當年陸英風的心情。
戰盔的造型有如某種深海古魚的頭部,滿布半像鱗片、半像尖棱的逆角,通體以薄鐵打造,表面又鑲了打磨得像黃金的銅片。
彭仕龍也不知道這頂頭盔有多久的曆史。
是當年他父親驅逐西北蠻族時,從敵将的首級上取下的。
雖是如此不吉祥的來曆,父親卻從此視為至寶,并傳給了他這個繼承父業的長子。
是時候了。
兩名侍從兵替他戴正了戰盔,并縛好下颔的皮革帶。
彭仕龍提起佩劍,步出元帥的營帳,登上高大的戰馬。
在衆參謀、傳令兵和一百名親衛重騎兵的包拱之下,一身澄亮金甲的“平亂大元帥”彭仕龍昂然出陣,策馬離開中軍帳營地的棚寨,進入了主力野戰軍的陣勢中央。
他放眼望去,在前鋒軍的防線以外,藤州鹿野原遍地翠綠,一片春夏之交的蓬勃生機。
但他深知再過不久,這片美麗的平原就要化為血肉激蕩的場所。
戰陣的正前面乃西南方向,清晰可見草原盡頭的地平線。
敵軍還沒有進入視界之内,然而皇軍将士早已完成臨戰的準備。
二十萬兵馬的浩大軍勢在鹿野原東北部完全展開,前、中、左、右、遊擊五軍布成了森嚴的迎擊陣式。
數千不同顔色的旌旗,在和暖的微風中懶洋洋地搖動。
各種形狀的戈矛長兵垂直高舉,密密排列連成一裡之長,遠看有如一條反射着近午陽光的巨大長蛇。
就在前鋒的盾陣之後,步弓軍之間升起了一股股黑煙。
是弓兵生起了爐子,準備開戰時用以點燃火箭。
每一兵陣的戰鼓手合和敲擊出不徐不疾的節奏,動人心魄的鼓聲在平原上回蕩,掀動了所有将兵的情緒。
軍陣的最外圍,遊騎兵策馬來回巡弋,卷起一陣接一陣的塵霧。
彭仕龍與親兵帶着巨大的褚紅帥旗出陣,随即在軍中引起哄動。
他高舉提劍的左手,回應衆兵的歡呼。
在陣中安頓後,他眺視衆部的陣勢,确定一切都按照他的指示布置後,這才滿意地點頭。
“元帥,看來士氣很不錯。
”旁邊另一騎的心腹軍師楊遜興奮地說。
彭仕龍沒有表示贊同,隻是繼續眺望。
他當然明白:如此龐大的軍勢裡,将士互相感染,情緒必然高漲;但到了真正對敵交鋒時,可能又變成另一回事。
——何況朝廷拖欠軍饷的問題,到了今天還沒有解決……
彭仕龍不是沒有帶領過這麼大型的部隊。
當年“關中大會戰”之後,就是他奉着聖旨(他當然知道實際上是倫公公的主意)接管陸英風的帥印。
雖然當時戰争已近尾聲,他也曾領大軍三次清剿敵方的殘餘,好歹也算是有了實戰經驗。
當然他心知肚明:自己能夠拜帥,靠的不是什麼顯赫戰功,而是倫公公的一力提拔;加上當時年資尚淺,他自知在軍中人望并不高。
戰後他出任鎮撫經略戍守北面邊關,多年來一直謹慎經營防務,令夷族不敢進犯,才真正漸漸累積起實績與聲望來。
這次戰事再起,朝廷馬上視他為元帥的不二之選,除了看中他政治上夠可靠,也因為他确實具有領軍的才能。
彭仕龍一邊聽取斥候的回報,一邊繼續瞧向前方那仍未看得見的敵人。
他并不緊張:不同來源的情報都證實了,南藩這次起兵的大軍号稱二十萬,實際大概隻有十萬人;再撇除遠道行軍所需的辎重支援,真正的戰鬥兵員恐怕不到八萬。
這與彭仕龍還未收到情報前的估計相差不遠。
南藩上回“平亂戰争”慘敗後距今才滿十年,再次興兵大概隻限如此。
己方兵力既多出一倍以上,加上以逸代勞,戰場又定在如此适合大軍正面交戰的鹿野原,皇軍無論怎麼看都占盡上風。
倒是南藩出兵的時機令彭仕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