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打得鼻青目腫的小毛子和哈哥,各躺在牢房的一角喘息。
從那個細小的鐵格子窗戶透射來一束陽光,無數的微塵在那光束裡浮遊。小毛子勉強睜開腫青的眼皮,瞧着那些緩緩在跳舞的塵埃。
——哈哈……我的命,也就像這裡的一顆塵……
外面走廊傳來許多人的腳步聲。哈哥一聽到,身體就縮成一團。他害怕另一輪的拷打。
“媽的……”小毛子無力地罵着。“有種的,快斬了我……别折磨好漢……”
牢房門鎖打開的聲音。
“滾出來吧!”其中一個差役把玩着手上的紅漆棍子,讪笑着說。“是時候了,湊夠數啦。”
另外兩名差役進内,猛抓着小毛子和哈哥的頭發,把他們拉出牢房。兩人本來就隻剩下僅能站立的力氣,完全無法反抗,像兩隻羔羊般,被差役連拉帶推走過那條陰暗的走廊,到了外面一個大石室。
那兒也有三、四名差役,正圍着今天的第三個死囚。那赤裸着上半身的囚徒已經給粗繩五花大綁跪在地上。可是,他跪着幾乎也有四周站着的人一般高。
看見那同囚,小毛子像突然忘卻了此刻肉體的痛楚和即将降臨的命運,猛然失笑了,那笑聲在石室裡回蕩。
跪着的大黑靜靜地瞧着小毛子,沒有任何表情。他倒是沒有給拷打,大概沒有反抗過。
“哈哈……是你?……哈哈……”小毛子無法停止地繼續大笑。
“幹你娘,吵什麼?”一名差役狠狠掴了小毛子兩巴掌,他才止住了笑。
“啊?原來認識的?真的是同犯嗎?”其他差役哄笑起來。“你們是不是結拜過,說什麼‘同年同月同日死’啊?”
小毛子和哈哥給按跪在地上,也如大黑般開始被綁縛。差役早就替他們預備了連着細繩的木牌,各在兩人頸項挂上“賊毛某”和“賊哈某”的牌子。
“你呢?”差役拿着第三個木牌,另一手提着毛筆,朝大黑問:“你叫什麼名字?”
“沒有名字。”
“什麼沒有名字?”那名差役怪叫。可是不知怎的,他跟同僚都不大想惹這個奇怪的漢子。他想了想,就胡亂在牌子上寫下“賊胡某”,也挂到大黑的頸項上。
哈哥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他以哀求的聲音問:“哥兒們……之前不是應該……有一頓好的吃嗎?……”
“要吃,做了鬼之後,再回來跟我們讨吧!”又是另一輪讪笑。
大黑仍然瞧着小毛子。目中竟有憐憫之色,仿佛他自己是個旁觀者。
“那次我說過了,你快要死了。”他說着時,朝小毛子牽起嘴角,那是一種無奈的微笑。
“對啊……”小毛子不屑地回答。“也許你是神仙呢……我記得你還說,在我死時會遇上一個男人……什麼頭上有鐮刀的。他呢?在哪兒?”
“就在這裡。”
這時石室的前門打開來。一個精赤着粗壯上身、隻在頸項圍着一條布巾的大漢走進來。差役都跟他打招呼,喚他“孫二”。
孫二那張冷冷的臉帶有一股揮之不去的陰郁,皮膚泛着青白色。他打量着三個死囚,伸手擰擰他們頭臉,就像在市肆挑選待宰的豬。
孫二捏捏大黑肩頸的骨頭。“這個比較難,好硬。”他心裡決定這是第一個,在刀子最鋒利的時候。另外兩個可能因此要受點苦了。
他又捏住大黑那把又長又厚的頭發。“這可不行。礙着刀子。”
差役也拈着那把頭發估量着。一般都是把頭發盤在頭頂打個結。可這一把實在太濃太厚了,結起來可費工夫。“剃光他。”
差役先拿來一把大剪刀,把大黑後面的頭發都剪短;然後用剃刀在大黑的頭皮頂上粗暴地刮——當然不會刮得多仔細,大黑的頭皮出現一道接一道的血痕,可是他沒有動一動眉毛。
“啊……這是什麼?……”剃頭的差役這時指着大黑那原本被長發掩蓋的額頭。
額頭中央有一顆黑色的東西。堅硬而且暗啞,不像是痣。四周有肉芽包圍着,形狀像把鐮刀。
小毛子也看見了。他瞪着眼看了一會兒,再次無法控制地大笑。這次連差役的巴掌也止不了這笑聲。小毛子雙頰變得更腫大。他一邊流着痛楚的眼淚,一邊繼續放肆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