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潺潺,不絕如訴。那扇破裂的紙屏撲撲作響,紙上淡淡墨痕,依稀是兩個絕世劍客的身影,卻又流淌着絲絲血迹。一忽兒風吹起女冠的袍袖,把一切都遮住了,白茫茫一片。
怎麼辦呢?小謝呆呆的立着。薛華丹的故事已經講完了。然而她仍舊心亂如麻。歐陽覓劍說過,讓她來判斷這件事情。可是這紙屏後面的曲折,充滿了血腥和詭谲,恐怕是年輕的圓天閣主自己都沒有料想到的。
“如今江楓人在何處?”還是墨尋無冷靜得快。
薛華丹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墨尋無似乎想瞪她一眼,然而還是沒說什麼。今天發生的種種事情表明,薛華丹決不是——或者說已經不再是一個簡單的弱女子,小心為妙。
薛華丹仰頭說:“唐小謝,我要說的都說完了,你也可以跟歐陽覓劍交代。現在,我可以走了麼?”
唐小謝似是恍然:“姐姐去哪裡?”
“回雲南。去找我的師父。”薛華丹道。
“姐姐不回家嗎?”
“你忘了,我已然出家。”薛華丹冷冷道,“世上的事情太過龌龊,我還是走了的好。”
她意味深長的瞟了小謝一眼,于是小謝低了頭,不再說什麼。
薛華丹曳起長袍,順着溪流迤逦而下,竟是閑雲野鶴一般飄飄然去了,一忽兒消失在斑竹山深處渺茫的雲霧中。隻扔下一隻破舊的紙屏,映着血嬰花猩紅如血的顔色。
“快!”唐小謝忽然說。
墨尋無正不解,卻看見唐小謝沖向了花叢,一把一把揪着那些盛開的花朵,帶着腥濕的泥土,連根拔起。墨尋無恍然,跟着她挖掘起來。不一會兒,松軟的土壤中露出一角淡黃的衣衫,再挖下去,一張青白色輪廓清雅的人臉露了出來。
“還有救嗎?”墨尋無焦急的說。
小謝苦笑,墨尋無自己是名醫,此時倒要問她。隻是輕輕翻了翻,就露出手背上,暗暗的已現出一片屍斑。江楓本來就神智不清,又被埋在土中一個多時辰。已經沒有辦法了,墨尋無拉着小謝退了兩步:“你怎麼知道薛華丹把他埋在花下的?”
“她不是說,這花需要新鮮屍體培育嗎?大約是早就打算好了拿江楓做花肥了,才把院子裡的花移植到這裡來。”小謝嘴裡似含着一塊糖,“也罷,死了倒好,他活着,我們拿他怎麼辦?”
墨尋無道:“不過,江楓這麼快就死了,是否因為已被攝魂?她不是說,法事一個時辰就可以做好?”
兩人不由自主的回過頭去。那扇紙屏上,淡淡衣冠,神情峭楚的是陸希潘,而江楓的影子有如尤雲殢雨,一旁環繞,無論如何看不真切。
“你說,江楓的魂靈,是已經在那個上面了,還是不在呢?”小謝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
墨尋無搖搖頭。薛華丹的術法究竟有沒有施完,江楓的魂魄有沒有如陸希潘所願,一并囚禁在紙屏上。她沒有留下話,他們便無從猜起。
“要不然,”墨尋無道,“還是把這張畫拿回去,讓閣主定奪吧。”說着便慢慢走過去,試圖把畫像從紙屏上揭下來。
“罷了!”小謝忽然大聲說。
墨尋無停住了。
“你們還嫌這一切不夠亂嗎!留着畫像給歐陽覓劍幹什麼,圓天閣豈能容得這些。若是他們容得,事情又何至到此地步!”小謝快步走了上去,“不如我來,把一切都了斷算了。”
墨尋無還沒反應過來,隻見銀光沖天而起,照亮了陰暗的河谷。再看時,切雲劍已回到了小謝手中。
“薛姐姐說過,毀了這畫,也就把這兩個傀儡給斷送了。”
紙屏上的人影,劈成無數的碎片。這時竟有千萬道血流從碎紙中間噴湧出來,暗紅色腥臭的液體,快速的朝着血嬰花叢這邊流動,其情可怖。小謝立刻拽着墨尋無,跳到了山溪的對面,回頭再看,原本茂密的花叢已經被血流吞噬了,是花是血,洶湧盤旋,無法辨别。而江楓的屍體,沉在血海之下,早已看不見。
紅色的迷霧在河谷中緩緩蔓延。
半個時辰以後,斑竹山下的綿長官道上,一青一黑,一老一少,兩個人影在暮色中快速的行進着。
“你猜陸希潘的屍體在什麼地方?”唐小謝忽然說。
“自然也是在血嬰花下,”墨尋無道,“大約就是薛華丹院子裡,原來種花的地方吧?”
小謝點點頭,卻又搖搖頭。其實那具被江楓砍碎的屍體,恐怕早已被血嬰花吸取幹淨,究竟在哪裡,反正歐陽覓劍是再也找不到了。而江楓自己,也融化在無盡的血嬰花海中。
而從紙屏上釋放的傀儡,如今又在哪裡?
莽莽青山,幽幽白霧,烏啼幾許,殘月如銀。夜色甯谧的幾欲令人熏醉,可是誰又想得到,蒼山深處的魂靈,有着如此不平靜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