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師了。
早幾年,連心痛這樣的簡單毛病,沈瑄也是不叫陳緣看的。
說是剛剛念完書的紙上談兵,就這樣上手,豈不是拿病人的性命開玩笑。
所以隻叫她在一旁看着。
陳緣念書念的很苦,那時心裡頗不甘。
每天跟在舅舅後面,進進出出,端盤子遞剪子,沒完沒了的替舅舅抄寫藥方。
很瑣碎的事情,往往一忙就到天黑。
也是沈瑄醫術太有名,老遠從瓊州島來的病人都有,排着隊等神醫看上一眼,再治不好,死也就認了。
病人裡面,富人固然是不少,窮人卻是更多。
沈瑄從不一視同仁。
有錢人家送金送銀的,來者不拒。
譬如嶽陽的綢商熊家那邊,一年下來,光是診費就是八百兩銀子。
窮人有的,卻連路費都是東拼西湊,沈瑄細細看過,便叫陳緣裹了藥送去,錢的事情再也不提。
也有不少,帶刀帶劍,受了稀奇古怪的傷,那都是江湖上的人。
其實洞庭沈氏,原先就是江南武林的名門世家。
白芙蓉垂死的花蕊,漂浮在白露節清冷的露水上。
就這麼着跟班,沒幾日陳緣就服氣了。
果然還有很多東西她一點都不明白。
舅舅有時會冷不丁問她一點什麼。
那種時候陳緣就緊張,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
舅舅似不在意,叫她回頭自己翻書去。
有時興緻來了,也給她講講醫理,陳緣豎着耳朵邊聽邊記。
舅舅喜歡一邊講一邊踱着步,淡淡藥香的衣襟,在陳緣眼前不停的晃來晃去。
陳緣從五鬥櫃最上面一隻上了鎖的小抽屜裡,翻出一些幹了的、陳年的花蕊,捧了出來,一把把灑入水中,看它們沉到底。
心裡也像裝着那麼一盞晃晃的清水一樣。
每天重複相同的工作,那時候陳緣覺得,日子平淡得沒了邊兒了。
後來沈瑄看她漸漸熟練,開始派她出去,坐了小船到四圍鄉裡,一家一家的送藥,順便問問病人的情況。
直到三年前,不能忘記的那一天,陳緣剛回來,猛可裡撞見廳堂上坐了一個灰色長衫的男子。
陳緣立刻退了出來。
她看見那人腰上配了一把樣式古老的劍,更重要是廳堂裡的那種異樣的空氣。
陳緣在三醉宮呆得也久了,知道什麼情景應該回避。
沈瑄的武功是很好很好的。
他絕少有動手的時候,但是江湖上的人都清楚,倘若三醉宮的神醫動了手,沒人讨得了便宜去。
像小謝,還有季狸他們,拜了沈瑄作師父,學得一身武藝,在江湖上各各創出一番名頭來。
但陳緣天生資質不佳,也就一點都沒有學。
沈瑄淡淡道那也很好,學武功幹什麼呢,江湖,哼。
猜不到舅舅沒說出來的,究竟是什麼。
江湖險惡?陳緣一直覺得,隻是因為她自己太笨。
甚至連唯一鑽研的醫術,也時時搞的她惶惶然。
她不如小謝那般驚才絕豔,所以小謝做了女俠,她隻好做醫生,甚至恐怕連醫生都做不好。
她扭頭就走,鑽入屏風後面。
江湖,那隻能遠遠的看着。
偏生那些話還是傳到耳朵裡。
那人的聲音也還年輕,卻是中氣不足的樣子,何況是在求人。
他心裡很急,越說越快。
偏是舅舅沉得住氣,不急不徐,一味的推拒着,竟似一毫也不讓步。
那人就說,難道你沈神醫就一點責任也沒有,難道你可以見死不救。
舅舅說原本也就救不了你,你若靜靜養着也就罷了,我根本沒有辦法讓你能夠動武。
兩人說着說着,竟争吵起來。
“我所求不多——”那人忽然擡高了聲調,卻驟然停住,似是凝噎一般。
陳緣忍不住停了手中的筆,探頭去看,竟然那人也正巧望這邊看着,目光撞上,如此敏銳。
陳緣連忙低了頭,卻明明聽見。
“那就請令徒出手。
”
陳緣腦子裡一片空白。
沒關系沒關系,舅舅會跟他說明白的。
然而沈瑄不說,等着她自己開口。
隻得從屏風後面繞了出來,朝人福了一福。
陳緣張了張嘴,想說:“不過是個學徒。
沒有給人看過病的。
”
那人就這麼立在她面前,懇切的望着陳緣。
灰布長衫棱棱的挺着,一抹眉色淡若天際孤雲。
陳緣說出來的話是:“可以,我盡力為您治病。
”
那人撫掌大笑。
以為舅舅會生氣。
然而沈瑄微微一笑,隻說:“那小緣你可要費心。
”
葛傾,他患的是心疾。
陳緣的三根手指一沾到他腕上,就發現搏動得厲害。
陳緣沒見過這樣重的病人,一驚擡頭,卻看見他臉上淡淡的表情,是早已知道。
“倪先生看過了。
”
陳緣頓時明白過來為什麼舅舅不肯治他了。
幽州倪超是看心疾的高手,連他都放棄了的病人,沈瑄自然知道有多麼棘手。
名醫們各自心裡有譜。
卻是叫她陳緣給攬下了。
這種病從胎裡來,永遠治不好的,隻是慢慢将養着。
她忍不住又瞧瞧葛傾。
依然是遙遠的笑容:“大半輩子的病了,我自己也知道。
隻是不練武是不可能的。
請姑娘想想辦法,再多給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