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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最是倉皇辭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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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閑話休提,且說這萬得福在密室之中忍不住吼了幾句,觸動回音壁機關,倒沒想起他這吼聲祇是震破了這機關的第二道“雀舌”;至于第一道“螳臂”,卻早在他出手拔起腳下那方插着他獨門袖箭的水泥闆子之際已經開啟。

    這一時片刻間來了個泥崩土落——祇萬得福身子底下并沒有什麼網子可以兜承;他一個倒掀燕子彈身躲避不及,竟然教不知幾千斤重、幾百鬥量的沙石當身壓來,他一口氣閉住,雙眼發黑,才倏忽想起六老之中的錢靜農正是當年被迫設陷、卻也拯救了老漕幫諸元老的那工匠的嫡胤子孫;更想起了從魏三爺給他一包“素燒黃雀”,到這以“螳臂”、“雀舌”為關鍵的機栝,在在說的豈不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警語。

    可憾他竟沒有參透:究竟誰是螳螂?誰是蟬?誰又是黃雀?若說這形迹飄忽詭異的六老以蟬自喻,将萬得福比成螳螂,則什麼該當是那黃雀? 倘若六老自己便是螳螂,則萬得福既可以是蟬,也可以是黃雀了——因為他傾力追蹤六老至此,眼見就要撥雲見日,不意卻掉進了陷坑,非但前功盡棄,眼見李绶武的茅舍毀于一旦不說,自己恐怕也将要埋身荒郊,難有生還之望了。

    就這麼又是螳螂又是蟬、又是蟬又是黃雀地轉了個七葷八素,萬得福腦子還沒明白,身子卻停止了仆跌;但聽“嘩啦”一聲,整個身軀随着不知多少茅草、沙石、瓦礫和一本又一本的書籍全數給抛進了碧潭之中。

    萬得福打個小小的寒顫,心頭卻一陣溫熱:這一下沒能死成!那六個老毒物也就不是存心害我了。

    念頭方才轉定,兩腿不覺碰着了一片又軟又涼的東西;卻是潭邊淺水處的污泥。

    萬得福回身仰視,發現先前堕身下潭的洞口已掩在一大叢亂生雜長的芒花葦葉之間,十分隐密,且洞口下距潭面不過五、六尺高,顯見六老确乎并無傷他體膚的用意。

    偏在這麼回首一望之下,不意正瞥見他身後一株小樹幹上牢牢綁着他的第二支袖箭。

    箭頭之前,以及箭羽後方的樹皮各給削去了一片,殘白處刻着個“伏”、“馬”二字。

    萬得福見之更無它疑,這是老漕幫再平常不過的認記:是讓看見這物事的人向一定的方向走出一定的距離。

     這卻難不倒萬得福。

    當年老漕幫還在糧米幫階段,船上水手便學會了一個觀風望遠的門道。

    其法是将手臂平伸向前,曲掌向側方,狀若以掌隔空遮面;其實是藉掌指上的手紋間隔與遠方實物的大小比例換算出遠方實物與自己立身處所之間的距離,精幹的水手可憑經驗推算距離達十數裡之遙,其誤差常不到數寸。

     此外,由于糧米幫南來北往所運皆屬一般民生食物,便從這種交易的“陸陳”行裡轉借而來常用的切口。

    比方說:小麥不叫小麥、叫“剖肚”,大麥不叫大麥、叫“槍兒”,芝麻叫“屑子”,糯米叫“佳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則叫“常落幾時麥重春伏求西”,東南西北則叫“龍雀虎馬”,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那麼一“馬”、一“伏”,正是正北之處、八裡之遙。

     果不其然,這渾身污泥、滿臉破傷、四肢盡皆教那崩落土石硒得淤青腫紅的萬得福,一路蹒跚朝北行了八裡,到得景美地界,就在路邊一根烏木電杆上看見了他的第三支袖箭,與先前那第二支一般,這袖箭一頭、一尾之處亦刻着小小的“伏”、“馬”字樣,不消分說,他還得朝前再走一呈。

     待揀得他的第五支袖箭之時,萬得福不由得心一緊、膽一張——此時已是黃昏時分,他卻走回祖宗家的甯波西街口上來了,祇那“馬”字改成了“虎”字,“伏”字換成了“常”字;易言之:這是朝西再走一裡地的意思。

    萬得福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忖道:這不是叫我回祖宗家門麼?一面忖着,一面更不敢怠慢;萬得福觑了個四下無人,一提眞氣,使個“佛祖過江”的身法,縱起離地八尺有餘,淩虛禦風、空中剪步,但聽“刷”“刷”“刷”的幾聲獵響,又躍高了丈許,人已經輕輕落在電線之上。

    接着便是另一套“蹑萍碎月”,順着電線朝西彈跳,一步總有五、七丈遠,轉眼間便回到了祖宗家大宅。

     可才将身靠在大宅門前的電線杆頭,萬得福又想起一宗老規矩來:自從光緒年間老漕幫在遠黛樓吃天地會洪英一個大悶虧,衆長老灰頭土臉而回到小東門祖宗家舊堂,俞航澄自慚守業失責,統禦無方,當即辭去老爺子大位。

    是時八八六十四名幫内領袖剛從蘇州河裡铩羽而歸,攪弄得渾身污穢、腥臭難聞,根本來不及清洗。

    這可是老漕幫創幫以來最不堪的奇恥大辱。

    俞航澄當下避過正廳、自舊堂角門而入、率領衆人到後進廂房中注滿“水龍槽”,再夥同衆人一齊沐浴淨身。

    浴時無人不忍聲堕淚、自慚失計。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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