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頭頂之間往複遊移——猛可間,我睇見一樣教我觸目驚心的東西,它埋在小五濃密烏黑的發髻裡,藏得很深,幾難令人發現,祇在極偶然的剎那間映照着天光,閃爍出異常的光芒。
是那根翡翠簪子。
我像是被那簪子給紮了一下,也像是随視線所及而誘發了嗅覺,當下在一陣濃郁的(或許是明星花露水)的香氣之間,我的胸口狠狠地痛了一下。
我并沒有被“哼哈二才”的暗器擊中,可是那蜂螫針刺的疼痛卻眞實無比。
事後回想起來,當時我并沒有時間去深刻體會一下那刺痛之感究竟出于一種什麼樣的心理。
然而我不得不承認: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對他人産生憐惜之意。
憐惜。
一種混糅着不忍又不舍的情感,它浮顯在發簪的翠綠色澤以及廉價且帶有懷舊氣息的香水味道之間。
直到多少年之後的今日,我已然不再能憑借零碎、黯淡又渺茫的感官記憶去重塑那短暫的感受——其間有一次,我甚至将整瓶明星花露水灑在一疊稿紙上,試圖重新體驗一下那種全心全意因為他人的委屈而感覺自己刺痛起來的滋味,然而我所能得到的祇是撲臉嗆鼻如酒精中混合了農——的兇猛揮發的作用力。
在那一疊布滿了可能永遠拂拭不去的化學藥劑氣味的稿紙上,我所寫下來的是和紅蓮在宿舍中瘋狂打炮的一段情節。
至于在小五背後有如神悟的片刻——無論是肉體上的刺痛抑或是情感上的憐惜——永遠失落而不可再得了。
我祇能這樣勾勒:也許是在小五專注地用身體翼護我的整個過程之中,她發間的簪子和香水與當下險惡現實的疏離和不協調所牽動的荒謬感所引緻的。
試想:小五在那天清晨離家上路之前,曾經以多麼溫婉而柔緩的動作、多麼細緻而繁複的步驟整理過她的長發,并且在脖頸、耳根和我無能想象的部位撲打上不多不少的香水。
她決計無法逆料的是這一切的努力都成為惘然——我眞正注意到那發簪和香水的時刻正藏匿在她的背後,觸目所及的還有一片掩翳在零亂發絲之下的頭皮;以那樣貼近的距離去凝視一小片遍植發根的頭皮誠然不會産生什麼美感,它甚至有些醜陋……這,便是在經過許多許多年以後,我對當時那即生即滅的憐惜之情所作的一個勾勒;我把發生了不及半秒鐘的過程停滞了、放大了、凝顯了。
于是我才能夠約略察覺:其實我一直要逃離的不隻是我的家庭、我的父母、我的村子、我的生活,我還同時想要逃離面對小五的處境。
也祇有在她的背後,以那樣漫不經心的一瞥,哪怕隻是一截若隐若現的發簪、半縷若斷若續的香氣和一片其實談不上美麗的頭皮——這些都是被什麼切割了的片段,在這些片段裡沒有逼人面對或正視的東西,我也才敢于釋放那憐惜的情感。
是的,我是一個隻能在他人背後釋放情感的家夥——從某種嚴厲的分析角度來看,被小五努力翼護着的那個我其實是個因為于表達而徹底失去愛的能力的人。
那天“哼哈二才”并沒有傷害到我,他們所發出的暗器全數釘在孫小六的軀幹和四肢上。
他們也顯然是在目睹孫小六硬生生吃下這些暗器的時候受到了極大的驚吓,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孫小六依然像個“大”字般地站着,又追問了一聲:“怎麼樣?二位長輩。
”
“方才你小子這身法已經道出了來曆——這是當年北京飄花門末代掌門孫少華的一招“漫天花雨”;你,可是孫少華的傳人?”
另一個也接着道:“咱二老有言在先;既然知道了你小子的出身來曆,今日之事也就作罷了,更何況——”說時竟壓低了聲,有如自言自語地繼續說下去:“怎麼會是飄花門的後人?怪哉怪哉!”
“我是姓孫,我叫孫小六,可我是不認得什麼孫少華不孫少華的。
”
兩老頭兒聞言不由得一怔,當即收了勢子,相互欺近兩步,交頭接耳起來。
過了好半晌,才同聲喝問道:“那麼飄花掌孫孝胥又是你什麼人?”
未待孫小六接腔,偏在這間不容發的一刻,小五像是早就提防到有此一問的态勢,猛然擡手按住她弟弟的後肩,借力撐身躍起,一記鹞子翻身躍出五尺開外,搶道:“他的一身功夫都是我教的,你們有什麼事不明白,就問我好了。
”
我看不出小五這一觔鬥翻出去有什麼大了不起之處——所謂前空翻,那本事自凡是練過幾天徒手體操的都能湊附,遠不及幾年前我從郭家廚房頂上窺看她從孫老虎手下救出小六的一手淩空翦腿來得神奇又優美。
可那兩老頭兒卻彷佛各教人封點了什麼周身要穴的一般;右首晐嗽連聲的一個張着大嘴、露出一口爛牙,左首點鼻尖嗓的一個猛眨着眼皮,直要滴下淚來的模樣兒。
“飄花門向例不傳女弟子,你——你怎麼?”
“如此看來——我說品才啊,—咱二老這一回莽撞了;眞個是強中自有強中手,能人背後有能人哪!這個差使,恐怕是交不了了。
”
給喚做“品才”的也連連搖起頭來,止不住又咳了幾嗓子,才唉聲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