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完全明白過來,在京城,甚至在這世上,已經容她不得,已經沒有她存身和立足之地了。
在回城的路上,轎子經過安河橋時,為了争道,轎夫和迎面而來的一乘四擡大轎争執起來。
隻聽對面那班轎夫,又是喝讓,又是斥罵,惡言惡語,盛氣淩人。
玉嬌龍輕輕撥開轎簾窺去,見那乘座轎佩飾,不過一七品官眷所乘,若在平時,哪裡敢來和她争道,可在今天,因自己所乘隻是一乘輕便小轎,那班轎夫,哪把她放在眼裡,怒目橫眉,硬要逼她讓道。
擡着自己的那兩名轎夫,平時仗恃侯門顯赫,也是驕橫成性,哪裡讓過人來,可在今天,隻争執幾句之後,也不報出轎主門第身份,便忍氣吞聲地退讓道旁,讓那班轎夫趾高氣揚地揚長而去。
玉嬌龍如被唾面一般,屈辱、羞悔、忿激、傷痛一齊湧上心頭,她真感到傷心極了。
玉嬌龍這時所感到的傷心,是她在這次小小的争道糾紛中,才真正地感到了一向尊榮顯耐的侯門玉府,眼前已經衰落到何等地步!以緻連自己的轎夫都羞于報出這個世家門第!這已經不是一般的人情冷暖和世态涼炎了。
這是敗壞,這是玷污,這是蒙恥,這是受辱!玉嬌龍深深為自己的罪疚而感到痛不欲生了。
玉嬌龍坐在轎裡,由震撼到悲痛,又由悲痛到沉思,她把自己兩年多來的所行所為,仔細反省一遍,她又陷入一片茫然與迷惘之中。
她感到自己在玉府堂前是罪孽深重,是不孝子孫,但她又感到自己清白無暇,無愧于心。
對于羅小虎,心裡則又是怨他,又是恨他;怨來恨去,她揪心的還是他的安危。
隻要一想到他自己的心裡總是被攪得一團煩亂,接着便是一陣無法禁鎖的神馳。
玉嬌龍想起昨天在元君娘娘神像面前所許的誓願:但求保佑父親病愈;但求保估羅小虎平安,願減自己十年之壽。
這時,她在轎裡重新設誓:自己甯願粉身碎骨,但求挽回玉門清譽,但求保得羅小虎平安。
玉嬌龍耳邊又響起道長和梁巢父的那些話來:“隻需從那崖邊一躍而下,便一切悲歡煩愁都解脫了!”
“一塵道長就借此飛升仙去……”她眼前又出現了那峭削千仞的懸崖和幽深莫測的山谷。
她從心裡發出一聲無聲的呼喚:“隻有這條路了!”同時從她眼裡滾下了兩顆滾燙的眼淚。
回府以後,玉嬌龍反而顯得比平時平靜多了。
就從她進香回來的那天起,她又恢複了每天傍晚獨自到花園裡去散步的習慣。
盡管玉府裡仍然籠罩着一片不祥的陰霾,哥哥玉玑總是避着不願見她,鸾英嫂嫂也經常愁苦着臉,卧病在床的父親每當她去問安時還是掉過頭去不肯望她一眼,可玉嬌龍似已習以為常,不再難堪在意了。
轉眼已是二月初間,地上的積雪已經融化,枝頭上又開始冒出綠芽,吹來的風已帶有微微的暖意,春天又到來了。
一天下午,玉嬌龍帶着香姑在花園亭子裡閑坐,忽見鸾英房裡的丫環向亭裡走來,手裡捧着一張貂皮,貂皮上放着一個木盆。
那丫環上得亭來,給玉小姐請過安,禀告來意說:“老太爺原在西疆的舊部、烏蘇遊擊肖準派标下千總進京公幹,要他順便給老太爺請安來了。
那位千總還說他還受烏蘇一牧民之托,順便給香姑捎來這兩件東西。
少奶奶特叫我送了過來。
”
香姑一見到那兩件東西,臉色頓時發白起來。
她忙接了過來,放在石桌上面,用微微顫抖的手抽開木盒,見裡面裝着的乃是一隻銀镯。
香姑對着銀镯竟像呆了似的,愣着不動了。
就在這一瞬之間,三年多前的一段情景又在香姑眼前閃現:……一個冬天的夜晚,父親病在床上,房裡沒有一簍馬糞和一捆柴火,香姑凍得發抖,蠟縮在牆角。
哈裡木騎着大紅馬來了。
送來了一袋麥粉和幾張羊皮。
他把一張羊皮給香姑披在身上,半寬慰半逗樂地對她說:“先披上這羊皮,等我打了貂,再給你送張貂皮來。
”香姑打從身上到心裡又才感到了一絲兒暖意……
……一個陰沉的早晨,母親病在床上,已經快咽氣了。
香姑伏在母親身旁啼哭。
哈裡木騎着大黑馬來了,送來了一些銀兩和草藥。
母親掙紮着把戴在自己手上的一隻銀镯取下遞給他,指着自己對他說:“代我替香姑好好保存,一切都拜托你了。
”……
香姑眼前這隻銀镯,就是母親臨死前交給哈裡木的那隻銀镯;這貂皮也是哈裡木曾說過要給她送來的貂皮。
哈裡木怎會和軍營裡的人打交道?這千總究竟是誰?香姑呆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了。
玉嬌龍凝視香姑片刻,回頭問那丫環道:“你可見到那位千總?是怎樣一個人物?”
丫環道:“少奶奶見那千總時,我正好在旁侍候。
那千總個子不大;長得很壯實,很是少年英俊。
”
香姑一聽:立即張大了眼睛,氣也喘急起來。
玉嬌龍:“那千總可已出府?”
丫環:“少奶奶把他留在府裡了。
現在客舍休息,”玉嬌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