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在江南已是綠滿天涯、群莺亂飛的深春時節。
可在京畿的永定河畔,樹葉柳絲還是一片嫩綠,垅裡的麥苗也才剛剛拔節,盡管天空的太陽照得暖融融的,拂面而來的春風裡,卻還帶着微微的寒意。
太陽已經偏西,永定河邊通向西去的古道上,蹄聲哒哒,有一騎從東緩緩馳來。
那馬矯健異常,全身一片烏黑。
馬背上坐着一個後生,頭上綠綢束發,背後背一頂青紗遮陽笠帽,身穿淡藍色短衣,鹿皮腕套紮袖,醬色絲帶緊腰。
那後生生得細眉入鬓,眼朗如星,秀俊中隐隐露出一種使人難近難犯的英氣,悠然裡微微含帶着幾分機警戒備的神情。
鞍後兩旁配挂着兩個鼓鼓囊襄的褡裢,鞍旁懸挂着一柄長長的寶劍。
這後生不是别人,正是在妙峰山投崖未死,乘機出走的玉嬌龍。
玉嬌龍投崖前,确也經過一番精心缜密的安排籌劃,雖然意圖僥幸,卻也抱了個甯死的決心。
當她在半崖中竟然抓住了樹枝,并順着藤蔓平安地下到崖腳以後,就在那一瞬間,她真是有如絕處逢主,悲喜交集,不禁合掌仰禱,感謝上蒼。
十日來,她将從破廟裡偷偷牽來的大黑馬寄養在永定門外一家馬棧裡。
一直混迹在京城中辦理她在投崖前無法辦理的事情。
白天,她一反江湖上那些秘傳戒忌,或跻身于上等的歌館書坊,或踽踽于鬧市茶樓;夜晚則或潛回玉府,仍宿在舊日居住的樓上,或隐入舅父黃大人府裡,寄住在他花園書房,她知道自己從此已經不能再獲得父親的蔭庇,一切隻有全靠自己去闖。
因此,她渴望能有一件像羅小虎那柄寶刀一般可恃以橫行天下的利器。
她便于初七深夜潛入王府,偷來了王爺那柄她久已羨慕的寶劍。
玉嬌龍把一切事情均已準備妥當,決心次晨離京,當十四晚上她最後去拜辭父親時,她久久偷立窗外,聽到了父親對她那番祝告,她完全理解父親那祝告中的一切暗示,對玉府那榮極一時而又岌岌可危、衆口争奪而又危機暗伏的處境,她哪能不悚然心動,哪能不惕惕于懷。
為了不使父親為難,她本已決心立即将劍送還王府,但正當她要抽身離去時,忽又聽到父親說出了李慕白來,說王爺為了尋劍,已派人去九華山聘請李慕白去了,并說“此人難犯”,要她“務宜回避”。
這卻有如針一般地刺着了她的舊痛,重又挑開了她那屈辱的傷疤。
玉嬌龍一咬唇,猛然間,将一切顧忌全抛腦後。
心裡隻閃起一個念頭:“我正想找他李慕白去哩!”随即憤然離去。
這時玉嬌龍正策馬馳向王莊。
她現在在馬上的心情,是既感到自由自在,又感到陷阱重重。
她有如逸脫鐵籠的囚獸,又似離群的孤鴻,一路行來,瞻前顧後,警戒着任何一點鳳吹草動。
當她看到周圍都無人迹的時候,她那暫時緩馳下來的心境,卻又激起一陣述醉的顫動。
計程越近王莊,心頭的蜜意也越釀越濃,甚至另有一種莫名的情怯,又緊緊扣住她的心頭。
玉嬌龍策馬行着行着,道旁出現了一片廣闊而平坦的草地。
遠遠一叢樹林中,露出一排綠瓦紅牆,她的心不禁怦然一動,暗自驚呼了聲:“啊,王莊到了。
”
幽燕的春風裡,總是帶有涼意和夾着塵沙。
玉嬌龍經過一天的奔馳,已經是風塵仆仆,臉上亦蒙上一層薄薄的輕沙。
她可以這樣在四處馳奔,但卻不能這樣去進入王莊。
再說,趕了一天路,也該飲馬了。
她立馬沿河畔張望,準備選個好的所在,坐下來洗一洗臉,讓馬也飲個暢快。
突然,她看到上遊不遠處,有兩個營卒模樣的人正坐在河邊掬水解渴,靠近道旁的一徘楊柳樹上拴着幾匹雄健的駿馬。
玉嬌龍留心察看片刻,料定那兩人必是王莊的營兵馬卒,她正好借此探詢一下羅小虎的情況,于是便翻下鞍來,牽着馬緩緩地走上前去。
這時,那兩人正在打趣,沒注意玉嬌龍已經來到他二人身後。
玉嬌龍開口剛說出“勞駕”二字,那兩人猛然回過頭來,就在一瞬間,三個人都全愣住了。
玉嬌龍立即認出了這二人原來是烏都奈和艾彌爾。
他兩人隻覺站在背後這人有些眼熟,卻想不起曾在哪裡見過面來。
兩人四隻眼睛,滴溜溜地望着玉嬌龍轉了一會,又把眼光移向她牽着的那匹大黑馬身上去。
突然,他二人一下站起身來,迅即向旁退開兩步,驚疑而又警覺地打量着玉嬌龍。
玉嬌龍毫不在意,隻略帶笑意地瞅着他二人,不再吭聲了。
艾彌爾又看了看大黑馬,問道:“請問客官從哪裡來?又到何處去?”
玉嬌龍并不回他問話,卻反問道:“這兒可是鐵貝勒玉爺的王莊?”
艾彌爾:“正是。
客官問王莊何事?”
玉嬌龍仍不回話,隻說道:“是鐵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