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後反身關緊了門,坐下就直接切入到了正題。
他說,祈隆,現在該是你站出來說話的時候了。
你一味地退讓,最後害了我們,也害了他。
幾個副書記早就憋不住了,他姓齊的很多做法實在太過分了。
過去在處理一些個人問題時,我們是競争對手,我甚至在許多事情上有對不起你的行為。
但是,現在已經不一樣了,我真是從内心裡佩服了你的人品,而且,對我個人的問題,我已經無所謂了。
祈隆,我比你大幾歲,如果我還有稱得起你老大哥的資格,請你相信我一回。
你我都算是陽城的開國元勳吧,不能眼看着把這份家當交給齊元新,我們不能看着陽城敗在這小子的手上啊!
高藍青是動了感情的,嗓子都激動得哽咽起來。
王祈隆給他倒了杯水,拉他一起在沙發上坐下來,然後,又給他點上一根煙。
高藍青說,我們不讓你出面。
你隻
要點頭同意就行了。
我們幾個副書記,一起到省委去。
我就不相信,别的不說,就這五十萬元,就能做做文章!這陽城的書記,憑天地良心,也該是你王祈隆的!
老兄,王祈隆說,今天能有你這幾句話,我當不當書記都已經滿足了。
老兄,我們都是做了多年的領導幹部,幹什麼事情都要學會設身處地啊。
老齊剛來不久,對地方的情況不了解,難免會有一些失誤。
誰到一個地方不想把工作做好?他在經費的問題上處理得有些不對頭,可本意也是為市裡的發展考慮的。
省委既然把齊元新派來,肯定是經過一翻斟酌的,事情沒有我們想像的這樣簡單。
再說了,工作做得怎麼樣,成績該記在誰的功勞薄上,我們要相信組織。
如果我們靠着不光彩的手段制裁了别人,自己上去心裡也是不塌實的。
老兄,你是為我好,也是為我們陽城好,你的情意我是領了的。
但,我們不能同意你這麼做。
高藍青說,我們怎麼是不光彩的手段?我們就是要正大光明地去省委反映問題。
王祈隆說,不!這樣我不會同意的。
我也希望你聽我一次,最終你會想明白的。
高藍青說,祈隆,如果讓我放棄,請你給我一個理由!
王祈隆說,加拿大前總理克雷蒂安曾經問過鄧小平同志三落三起的秘訣是什麼,小平說,忍耐!忍耐!忍耐!現在,我把這句話轉送給你。
高藍青沉吟了好一陣子才說,祈隆,老哥今天算是服了你了。
我聽你的,往後工作上隻要能為你出力,你說一我不二。
王祈隆再次握緊了高藍青的手。
送走高藍青,王祈隆站在窗前卻無端地煩躁起來。
這五十萬是無論如何也要馬上準備出來的,其實對于他和齊元新來說,五十萬本身并不是什麼大事,而對這五十萬的态度,卻是他們之間最大的事。
王祈隆想,這五十萬的資金怎麼籌措,怎麼樣去跟其他幾位書記交換意見,的确是一個不小問題。
王祈隆的爹娘和妹妹都住上了新房,他們也開始了嶄新的城市生活。
大王莊被他們徹底地甩在身後,成了一個遙遠的記憶。
王祈隆現在也常常到父母那裡去。
爹和娘客客氣氣地接待自己的兒子,看着兒子回來,都慌着站起來,等兒子坐下了,才敢欠着屁股坐下來。
兒子從來不看他們的臉,他們臉上的謙卑讓兒子受不了。
兒子也沒那麼多話,坐一會,問一句“沒什麼事兒吧?”然後就匆匆地走出去。
走在高樓大廈的夾縫裡,雖然有那麼擁擠的人流,雖然貴為一市之長,還是讓人孤獨得像陽光一樣,像風一樣。
王祈隆想不起來是誰說過這樣的話。
閑暇的時候,王祈隆會打一個電話給北京的爺爺。
爺爺告訴他,安妮是在元旦節的前夕到美國去了。
爺爺說,河南是個好地方啊!
真是個好地方!王祈隆答道。
但王祈隆沒邀請爺爺過來,他說不清楚是為什麼。
而且,安妮到美國去,竟然連個電話都沒有!
春節那天,王祈隆是自己一個人關在家裡吃餃子的。
他在商店裡買的速凍餃子。
他本來想喝點酒,翻遍了櫃子,沒找到平時他和安妮常常喝的軒尼詩幹邑XO,又放棄了。
安妮是在他吃到一半的時候打來的電話。
安妮說,你吃過餃子了吧?有沒有記着給我留着啊?我和媽媽也準備自己做餃子吃呢!
安妮又說,你沒有喝酒吧?答應我,我不在的時候不要喝酒,好嗎?
安妮的聲音永遠是那麼富有磁性,永遠是那麼健康快樂。
王祈隆的眼淚頃刻之間流了一臉,半隻餃子竟梗在喉嚨裡。
電話那端的聲音貼了耳朵絲絲地傳來,距他那麼遙遠,卻又是如此之近。
那大洋彼岸的城市頃刻之間就裝到他的心裡去了。
他想問的是,你還會不會回來?可是他說出的卻是,安妮,你小聲點兒,别把你媽媽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