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靜下心來,仔細地想想馬其鳴的過去,就會發現,這是他慣用的招數,隻不過每次對象不同。
當年做縣委書記時,紅頭文件下了一個月,賭博之風還是禁不住,馬其鳴就用這招,一夜端了十二個賭博窩點,當場沒收賭資三十多萬,一夜砍掉十多頂烏紗帽。
都是不幸撞到賭博桌上的,其中就有他最器重也最看好的縣委辦副主任,一個懷才不遇、愛發牢騷的筆杆子。
在開發區,不是賭博,也不是酗酒,是他最深惡痛絕的嫖娼!你真是想不到,天下哪有那麼多娼?小小的景山開發區,似乎一夜之間,就像候鳥遷徙,突然地飛來一大群鳥,攪得真是沒法安甯。
這種事兒你沒法發文件,也不好在大會上講,但它确實影響極壞。
不說别的,單是每天從工棚中,角落裡,甚至山腳下随風卷起的那種套具,看了就讓人惡心得睡不着覺。
怎麼辦?馬其鳴隻好把它交給派出所,抓,抓一個獎五百,抓一對獎一千。
無論啥人,隻要撞到槍口上,沒說的,從開發區走人!正是這事,他開罪了開發區不少領導,包括曾副指揮。
誰沒個死黨啊!他把曾副指揮的同鄉兼得力助手,一位已經五十歲的高級工程師給打發走了,帶着羞辱回了原單位。
當時曾副指揮是求過情的,讓他高擡貴手,放同鄉一馬,後來又跟他拍桌子:“馬其鳴,你到底想做什麼!”
是啊,到底想做什麼?帶着這個疑問,馬其鳴來到駕駛學校,望着台下一百多張灰蒙蒙絕望的臉,問:“你們說,我到底該拿你們怎麼辦?”台下鴉雀無聲,馬其鳴久久地注視着一張張低垂的臉,這是警察的臉,這應該是充滿正義、充滿威嚴的臉啊!可此時,你瞧瞧,你瞧瞧,簡直……終于,他發話了,他說:“這麼着吧,我也不逼你們,我手裡有張表,發給你們,你們自己填,也算是一次自我批評吧。
”
警察們松了一口氣,等表拿到手上,臉嘩地就綠了。
表上的内容很怪,幾乎從沒見過。
除了姓名、職務、單位,還有婚否、愛人姓名、感情狀況、家庭收入。
再往下填,警察們就越發疑惑了,你犯的哪一欄,隻需打勾,其中有酗酒、賭博、不良男女關系。
接下來是你犯了幾次,也是選擇,一次、若幹次。
然後一欄是幾個問題,值嗎?對得起誰?最後一欄,也是最令填寫者犯難的一欄,幾乎所有的人,到這欄都停下了,拿着筆,卻怎麼也擱不到紙上。
你能保證上面所填屬實嗎?拿啥保證?
空氣靜止了似的,壓抑得令人想哭。
馬其鳴走下講台,默然離去。
交上來的表格一份比一份沉重,馬其鳴仔細地審視每一份表格,他的目光每次都會沉沉地落到最後一欄裡,那兒才是他想要的東西。
可惜,除了少數幾個填的是屬實,拿黨性,或人格之類的铿锵之詞外,多的,竟是一片空白!
這樣的空白令馬其鳴滿意。
他跟監察組的同志說:“讓他們回去,不做任何追究,但是,大練兵不能放松。
”
這場風波就這麼無聲地平息了,包括馬其鳴本人,也覺得上了生動的一課。
他在後來跟袁波書記的彙報中說,當時他也很矛盾,真的不知該怎麼處理,是一位犯人教給他的方法。
“沒什麼比良心的不安更折磨人啊!”犯人這樣痛心疾首地說。
“當然,我這法兒簡單了點,也不乏草率,我向組織檢讨。
”他又說。
大練兵進行到中間,人們突然聽到一個消息,吳達功請假了,病假,拿着醫院出具的證明,直接找袁波書記。
袁波書記看完病情診斷報告,輕輕放桌上,問:“跟馬書記說過了嗎?”吳達功點點頭。
“他怎麼說?”袁波書記又問。
吳達功吭了一陣,說:“他同意。
”
“那好吧,肝上的病應該及早查,打算去哪兒查,要不要市裡幫你聯系?”
吳達功說:“不用了,我打算去西安,那兒有個老中醫,我是從醫學雜志上看到的。
”
袁波書記沒再說啥,甚至沒問工作交接的事,隻跟秘書輕輕說了聲:“送客。
”
三河市公安局立時陷入了混亂,兩位主要領導不約而同地請假,誰都清楚這意味着什麼。
本來公安局的班子就是一個敏感話題,這下好,競争雙方全都撂了挑子。
這出戲,看馬其鳴咋往下演。
馬其鳴似乎泰然處之,并沒表現出人們暗想中的驚慌和無措。
他隻是召集中層以上領導,簡單開了個會,将工作臨時交付給局裡最年輕的副局長,然後坐車走了。
六月的賀蘭山風光旖旎,山野一派嬌豔,芬芳的山花開滿人的視野。
馬其鳴趕到賀蘭山時,已是第三天下午五點,夕陽西斜,霞光均勻地塗抹在大地上。
站在山下,馬其鳴内心湧起一股少有的沖動。
來賀蘭山請秦默,是他突然作出的一個決定。
沒有辦法在李春江和吳達功二者之間作出取舍時,這也許是最好的辦法。
秦默是在車光遠事件後突然提出辭職,住進山下這座療養院的。
他女兒跟女婿都在療養院工作,住在這兒,等于是住進了家。
馬其鳴對秦默并不熟悉,但對此行,卻充滿了信心。
秦默早早候在大門外,看到馬其鳴,他愣了一下,沒想他真會來。
之前秦默已接到電話,一個很重要的電話,要他無論如何,跟這個不速之客認真談一次。
握手,寒暄,兩個陌生人用異樣的目光彼此打量了對方很久。
之前兩人雖沒見過面,但對彼此的情況卻掌握很多。
尤其馬其鳴,他已徹徹底底将秦默了解了個遍。
進屋不久,馬其鳴開門見山說:“我這次來,是想請你回去。
”
“回去?”秦默微微一震,這話顯然出乎他的預想。
他原想馬其鳴此行,是為征求意見而來。
他人雖然在賀蘭山,心,卻一刻也沒離開過三河,尤其公安局的班子,也是他日日焦慮的事兒。
“吳達功撂挑子,李春江夫人住院,這個時候,我不請你還請誰?”馬其鳴開誠布公,絕無半點遮掩。
“撂挑子?”秦默大吃一驚,這麼重要的消息他竟然沒聽到。
“是啊,怕是你我都想不到吧,他會在這時候突然來這一手。
”馬其鳴深深歎了口氣,在老局長秦默面前,他不想有保留,他願意用自己的真誠換得對方的理解和信任。
一聽吳達功真撂了挑子,秦默當下變得激動起來。
這本是位不善言辭的老人,可一聽公安局現在群龍無首,他的焦急和不安便無法掩藏。
他不停地問這問那,馬其鳴将他到三河後發生的事一一道了出來。
秦默聽完,沉默了一會兒,道:“他不是撂挑子,他是在玩權術。
”緊跟着,他又狠狠地道,“他怎麼老是這樣!”
馬其鳴敏感地捕捉着秦默的每一個表情,見秦默餘怒未消,他忍住内心因吳達功引起的不快說:“老局長,我想來想去,還是想請你出馬。
三河的情況比你我想得還要複雜,眼下絕不隻是誰接班這樣簡單的問題,班子後邊,隐藏着許多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