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1.紅旗小學
古長書的辦公桌上放着一套新版縣志。
上面記載着,大明縣從明朝永樂八年置縣以來,在近六百年的曆史中,曆任縣官達七百多個,真正留名的不到十個。
其中一個終生執政清廉,視百姓為父母,在一次治匪平亂中親自出征,死于土匪刀下,百姓十裡送别,留下慷慨悲歌。
還有個縣令,其職位是通過異途捐納所得(清代把花錢買官叫異途或捐納)。
他的文化是隻認識五個字,他的姓名加字号。
一次在金安州行竊時被當衆擒獲,原來這個花錢買來的縣令竟是小偷加文盲。
古長書的手在志書上摩挲着,仿佛觸摸着曆史的疼痛。
他暗自感歎,數百年興衰瞬間即逝,真正的好官能有幾人?
古長書無意去追尋曆史的蒼茫與久遠,他隻不過是閑來亂翻書而已。
當他重新把志書合上時,鉛筆不小心掉在桌縫裡了,好不容易才取出來。
在古長書那凸凹不平的辦公桌上,有一條橫貫東西的縫隙,它會随着氣溫的升降而熱脹冷縮,冬天小一點,夏天就張開到一厘米寬左右了。
古長書任團縣委書記的三年來,這條縫隙就一直陪伴着他。
縫隙成了他最熟悉的一道景觀。
古長書喜歡抽煙,每次打開抽屜,都會發現從縫隙裡漏下去的煙灰和紙屑落在文件上,有時鋼筆也會卡在縫裡取不出來。
古長書說他們每天都在艱苦奮鬥,憶苦思甜。
他在思路不清時,有時會突然來一聲渾厚的男高音《我的太陽》,把坐在古長書對面的顧曉你吓一大跳。
顧曉你說,古長書,你真有點帕瓦羅蒂的風格。
古長書說,别說奉承話,我知道我的聲音一出來,就是“怕瓦落地”,當心砸了你的腦袋。
顧曉你是個善于思考的女孩,她由縫隙展開了對貧困的聯想,還寫過一首名為《桌縫》的詩歌以言其志。
現在,這位天真活潑的團委副書記顧曉你興緻突發,跑到其他兩個辦公室看了看,笑嘻嘻回來說:“報告書記,我們團委沒一張好桌子,全裂口了。
而且你這條縫最寬,桌子也最爛!”
“我是頭兒,縫隙當然也比你們的大。
”古長書擡頭看看顧曉你的桌面,露出一臉壞笑,說:“你這條縫也不小呀!”
顧曉你怪怪地白了他一眼,那優美的睫毛在閃動之間,露出幾分調皮、不滿和莫測。
“把我的玻璃闆給你用吧。
”顧曉你一邊說,一邊把她桌上的玻璃闆取下來,放到古長書的桌子上。
這塊玻璃闆是她專門從家裡拿來的私有财産。
古長書推辭說:“留着自己用吧。
你把玻璃闆給我了,你那個縫就露出來了,會掉東西進去的。
”
也許這話表達得不夠準确,容易讓人産生歧義,顧曉你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又把玻璃闆幫他擦淨了,噘着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開始給手指頭塗抹指甲油。
古長書站起來,點支煙,躊躇滿志地說:“等我們建成了第十所希望小學,我就要徹底改善一下辦公條件!把辦公室都弄得漂亮一些,裝上空調,讓大家呆在單位就不想走!”
“還差兩所就是十所了。
”顧曉你說着,把旁邊的電扇打開,電扇便搖搖晃晃地吹起來。
它已經有些年代了,吹風時發出刺耳的嘶鳴聲,像田野上出了毛病的拖拉機,聽來讓人心裡發毛。
古長書皺着眉頭說:“别吹了别吹了,一吹更熱。
噪音太大了。
”
古長書話音未落,電話突然響起來。
是教育局打來的,說就在一個小時之前,城關鎮所屬的民辦小學——紅旗小學一群學生在柏樹下複習功課時遇到炸雷襲擊,一名學生當場死亡,十多名學生受傷。
現在已經全部送到縣醫院搶救。
古長書聽後臉色大變,向顧曉你說了情況,讓她留在單位,然後自己帶着照相機匆匆出門了。
古長書最怕孩子們出事。
本來是高高興興的,一聽說這事,心情馬上一落千丈。
雖說這是學校的事,是教育局的事,與他這位團縣委書記沒有直接的關系。
但是,古長書是大明縣希望工程辦公室主任,他總感覺自己有責任和義務去關注他們。
古長書風風火火地趕到縣醫院,看望受傷的孩子們。
他們的臉都被雷電燒焦了,黑糊糊的,全都包紮成了白色,使病房彌漫着一種恐懼氛圍,讓人想到在自然災害面前,生命竟然脆弱得不堪一擊。
幾個老師在旁邊焦急地等待着,眼睛發紅,顯然是哭過着。
古長書詢問了情況,拍了照片,就匆匆忙忙趕到了發生雷電故事的紅旗小學。
2.小官吏的大悲哀
紅旗小學離縣城隻有十多公裡,乘坐一段出租車,再走一裡多山路就到了。
學校隻有四五間低矮的土房,上面蓋着當地盛産的石闆瓦,一到夏天,石闆上的高溫無法散發,教室就特别悶熱。
自由活動的時間或下課時,孩子們一般不到操場上活動,而是到操場旁邊的大柏樹下嬉鬧或讀書。
這是一棵百年古柏,郁郁蔥蔥,撐着巨大的冠蓋,一直是紅旗學校的象征和标志,也是學生們的第二教室。
學生在樹下玩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