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郜死了,這個消息是柳成蔭第一個得到的。
這幾天的雁雲,表面上雖然一切如常,該上班上班,該吃飯吃飯,好像和過去并沒有什麼兩樣,但是那都是假象。
搞了一輩子政治的柳成蔭很清楚,愈是平靜如水,愈是不動聲色,背後也許就愈是刀光劍影、殺聲震天,就像暴風雨前的海面總是格外平靜和沉寂一般。
别的不說,其實你隻要眼瞅着門力生就可以了,這可是柳成蔭幾十年曆練官場的經驗總結。
這些日子,門力生倒是什麼事情也沒有,每天按時上班按時下班,一上班就鑽進他那寬大的辦公室裡,表面看和平時沒有什麼不同。
其實不然,如果不是醞釀什麼大的動作,如果不是等待什麼大的變化,老頭子早到縣裡或别的什麼地方轉悠去了……果然今天一上班就聽到消息,可憐的老郜已經去世了。
老郜去世是遲早的事情,這一點他非常清楚。
那些天在北京的時候,他幾乎天天都要到老郜的病榻前看看,感動得老郜他們一家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金鑫就不同了,在北京呆了十幾天,隻去看望過老郜兩次,有一次還中途接了個電話先走了。
柳成蔭心裡清楚,這家夥心裡巴不得老郜早死呢。
因為老郜死得愈早,組織和個人愈是猝手不及,他這個常務副書記也就愈有可能接了班。
金鑫在偌大個京城裡到處馬不停蹄地亂跑,就是在拉關系找門路“搭橋鋪路”呢……他這種“搶班奪權”的急迫心情實在表現得太明顯太露骨,以至于連一些
工作人員都看不下去了,有的人幹脆當面就叫他“金候補”。
他不知道那是在挖苦他,反而樂呵呵地應着,大概以為這也代表了一種民意吧。
所以說金鑫這個人哪,畢竟還嫩得很哩。
在雁雲這塊地面上,我柳成蔭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什麼樣的關沒闖過,什麼樣的事情沒做過,金鑫要和我來扛膀子,那不是自己找不愉快嗎?其實,要說當市長,第一個應該的就是我啊。
而且也不是老郜倒下了才輪到的。
要說資曆,現在班子裡所有的人,即使把門力生算上,哪一個能夠和我比呀。
早在十年前,門力生還沒有來的時候,我就是正廳級的後備人選了。
那時的楊波充其量還隻是一個小小的經委總工程師,金鑫也不過是省裡面的一個處長而已。
記得有一次在省城吃飯,隔壁的幾個處長過來敬酒,其中就有一個白白淨淨的小青年,聽說他是雁雲地委的宣傳部長,一口一個柳叔地叫着,非要和他連幹三杯不可。
對于喝酒,他這一輩子就從來沒有愛好過,總覺得那種一天到晚醉醺醺的樣子和“國家幹部”的形象相差太遠。
誰知道這小子卻擺出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好像覺得他軟弱可欺似的……後來,他的火氣終于被逗起來,就幹脆和這個小白臉放開肚子喝起來。
那一喝,可就有點兒收不住了,到最後任誰也鬧不清究竟喝了多少,反正是沒了就倒,倒上就喝,一直到小白臉跪在地上叫開了“爺爺”,被同來的一夥人給生生地擡了出去,聽說連夜又送了醫院……一直到好多年以後金鑫來雁雲上任,不知怎麼又說起這事兒來,柳成蔭才知道,原來他就是那個“小白臉”啊……
在中國這塊土地上,有的人當官,每前進一步,都需要付出百倍的努力千般的小心,真的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一天都必須小心翼翼,隻要有一小步走錯,就可能前功盡棄,把過去所有的努力和付出都變成了一個零……也有的人,則幾乎什麼都不需要,就像一出大戲中的某個角色一樣,整個劇情早已經編排好了,有編劇有導演有化妝師攝影師燈光師等等伺候着,你隻要一幕一幕地演下去,不要出現明顯的犯規動作就行。
說得更幹脆點,你簡直就是一具木偶,大幕後面還有一個牽線拉繩的人呢,保證你每隔一兩年總會自動地上一個新台階。
柳成蔭心裡清楚,自己生在農村、三代貧農,沒有後面那根線牽着,能夠混到這一步已經夠造化的了,怎麼能夠和人家金鑫這類人比呢?
搞政治就是在搞人呢,沒有人是萬萬不能的。
人和人之間,說到底都是一種互相利用的關系,若要取之,必先與之,即使是一條狗,隻要你給它扔幾塊骨頭,也一定會向你搖尾巴的。
這些年來,柳成蔭雖然做過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官兒,但是為人的事情天天做,惹人的時候就躲得遠遠的,隻要是找到他的門上,不管原則不原則,什麼是呀非呀能呀不能呀,一路都是綠燈,從來就沒有說過一個“不”字。
即使是批閱文件,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