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故事的背景設定,往往是在路途中,對此,晚唐裴铏所著的《傳奇》中有一則比較典型。
唐文宗開成年間,書生盧涵家住洛陽,有莊園在萬安山腳下,此日前往莊園,走了十多裡地,看到一片柏林,邊上有新房數間。
當時,日頭即将落山,盧涵下馬,見房前有一女子,梳雙鬟,有媚态,自稱為某将軍守墳。
盧涵搭讪,女子稱家中有好酒,願贈之。
不一會兒,女子捧古銅酒杯而出,與盧涵共飲,并歌一曲:“獨持巾栉掩玄關,小帳無人燭影殘。
昔日羅衣今化盡,白楊風起隴頭寒。
”盧涵覺得此歌陰氣森森。
此時天色已晚。
酒喝沒了,女子說回屋添酒。
盧涵跟在後面,往屋裡窺視:見屋梁上懸着一條黑色的大蛇,蛇身垂下,女子持刀正刺,血落杯中,即化為酒。
盧涵戰栗,倉皇上馬,隻聽那女子在後面慢聲輕呼:“須留郎君一夜,不得去……”
盧涵當然跑了。
他隻遇見這一個鬼。
所以,跟盧涵比起來,下面要出場的主人公窦不疑就不幸多了,盡管他不怕鬼。
窦不疑是開唐大将窦軌之孫。
窦軌追随李淵起兵,戰功累累,是唐朝生性最嚴酷的将軍,作戰時,部下若稍顯畏懼敵人,即當場被窦軌下令斬首;平日裡,部下若稍有懈怠,也多受重刑乃至殺戮。
所以,窦軌的部下見到他後,無不膽戰心驚。
這種兇猛之氣遺傳到他孫子窦不疑這裡,他被認為是唐朝膽子最大的人。
武德功臣孫窦不疑,為中郎将,告老歸家。
家在太原,宅于北郭陽曲縣。
不疑為人勇,有膽力,少而任俠,常結伴十數人,鬥雞走狗,樗蒲一擲數萬,皆以意氣相期。
而太原城東北數裡,常有道鬼,身長二丈,每陰雨昏黑後多出,人見之或怖而死。
諸少年言曰:“能往射道鬼者,與錢五千。
”餘人無言,唯不疑請行,迨昏而往。
衆曰:“此人出城便潛藏,而夜绐我以射,其可信乎?盍密随之?”不疑既至魅所,鬼正出行,不疑逐而射之,鬼被箭走。
不疑追之,凡中三矢,鬼自投于岸下,不疑乃還。
諸人笑而迎之,謂不疑曰:“吾恐子潛而绐我,故密随子,乃知子膽力若此。
”因授之财,不疑盡以飲焉。
明日,往尋所射岸下,得一方相,身則編荊也,其傍仍得三矢,自是道鬼遂亡,不疑亦從此以雄勇聞。
及歸老,七十餘矣,而意氣不衰。
天寶二年冬十月,不疑往陽曲,從人飲,飲酣欲返,主苦留之。
不疑盡令從者皆留,己獨乘馬,昏後歸太原。
陽曲去州三舍,不疑馳還。
其間則沙場也,狐狸鬼火叢聚,更無居人。
其夜,忽見道左右皆為店肆,連延不絕。
時月滿雲薄,不疑怪之。
俄而店肆轉衆,有諸男女,或歌或舞,飲酒作樂,或結伴踏蹄。
有童子百餘人,圍不疑馬,踏蹄且歌,馬不得行。
道有樹,不疑折其柯,長且大,以擊。
歌者走,而不疑得前。
又至逆旅,複見二百餘人,身長且大,衣服甚盛,來繞不疑,踏蹄歌焉。
不疑大怒,又以樹柯擊之,長人皆失。
不疑恐,以所見非常,乃下道馳。
将投村野,忽得一處百餘家,屋宇甚盛,不疑叩門求宿,皆無人應,雖甚叫擊,人猶不出。
村中有廟,不疑入之,系馬于柱,據階而坐。
時朗月,夜未半,有婦人素服靓妝,突門而入,直向不疑再拜。
問之,婦人曰:“吾見夫婿獨居,故此相偶。
”不疑曰:“孰為夫婿?”婦人曰:“公即其人也。
”不疑知是魅,擊之,婦人乃去。
廳房内有床,不疑息焉。
忽梁間有物,墜于其腹,大如盆盎。
不疑毆之,則為犬音。
自投床下,化為火人,長二尺餘,光明照耀,入于壁中,因爾不見。
不疑又出戶,乘馬而去,遂得入林木中憩止,天曉不能去。
會其家求而得之,已愚且喪魂矣。
舁之還,猶說其所見,乃病月餘,卒。
(《紀聞》)
作為開唐功臣,窦軌官位顯赫,做到右衛大将軍、洛州都督、酂國公,到了其孫窦不疑這裡,就差點了。
窦不疑七十多歲時告老還鄉,在此之前的官職是中郎将,一個低級武官。
這是唐玄宗天寶初年的事。
窦不疑返回太原後,舊鄰居都說,不怕鬼的窦不疑又回來了。
他以膽大著稱,小時就很有名,那時他性情頑嚣,與人鬥雞走狗,日夜豪賭,一擲千金,全憑少年心氣。
當時,太原東北數裡外,傳說有鬼出沒,據目擊者稱,鬼身高二丈,多選擇陰天雨夜顯形。
行人撞上,多驚恐而死。
一次,有人拍下五千錢,說,誰敢夜行射鬼,就給他些錢。
四周少年無人敢應聲,唯窦不疑舉手。
貴族出身的他,當然不缺錢,玩的就是心跳,他要叫衆人見識一下自己的膽量。
此日黃昏,窦不疑獨行射鬼。
衆少年聚在身後竊竊私語:假如窦不疑出城後潛藏起來,回來告訴我們他已射鬼,難道就相信他嗎?不如在其後面悄悄跟随,以看究竟。
窦不疑來到鬼出沒的地方,還沒站穩,就發現該鬼在前面微笑,窦不疑随手一箭,正中鬼身,鬼驚叫一聲,帶箭疾走。
窦不疑緊追不舍,又連射兩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