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1937年,上海。今年的冬天比任何一年來得都早。
天陰沉沉的,黃浦江的水居然泛着隐隐的紅色,走在江邊,總能聞到一股來路不明的血腥味。
這年頭人命關天的事也變得稀松平常,不光是上海,大半個中國都一樣。
十裡洋場上,聲色場所依然歌舞升平,可畢竟抵擋不住防空警報的轟鳴。
盧溝橋事變,八一三事變,整整一年戰事頻傳,日本人越逼越近了。
家底豐厚的大戶人家紛紛抛家舍業,舉家遷往内地和香港。
每天都有大公司倒閉,銀行家跳江,工人領不到工錢,銀行也取不出錢來,人心惶惶,可去香港的船票又豈是一般人買得起的,據說黑市交易隻認金條。
上海是冒險家的樂園,可大冒險家們也開始撤了,橫行街頭的大多是斧頭幫殘黨和各式各樣的大小流氓。
十五歲的韓楓從一戶獨門獨院的公館裡出來,眉頭皺起,心事重重。
剛從杜公館得到消息,杜月笙也準備遷往香港。
自己是走還是留?也許該找個人去問問。
問誰好呢? 師爸傅吉臣半年前就帶着師兄們去了香港暫避戰火,自己執意留在上海,師爸便把公館托給了他,同時托給他的還有江相派的一幫兄弟。
雖然小小年紀,但目前他已是本派在上海灘輩份最高的人了。
江相派門人有不少在大小堂口擔任白紙扇(黑幫的師爺、智囊),但跟斧頭幫和青紅幫比起來實在是人丁稀少。
兄弟們個個都有絕活,千門八将賭桌上的技術自然是沒得說,隻可惜如今的形勢并不是有技術就可以混。
上個月,門中有位德高望重的師兄在俱樂部打牌時明明赢了,可同桌的軍官把槍往桌上一放,誰也不敢動他的錢。
這還算明的,更可怕的是暗的,藍衣社的特務從來不明搶,專搞暗殺和綁架。
這年月誰還會講江湖規矩?韓楓深知,如果不是自小跟着師爸混熟了人脈,道上的人都給他一分薄面,隻怕像現在這樣在外面走動,也得提心吊膽。
從小到大,他還沒離開過上海,也許是時候去别的地方看看了,不如這就去找幹姐姐,問問她有什麼打算。
韓楓正想着,身邊忽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韓少爺。
” 韓楓應聲回頭,那是一個相貌清秀的中年婦女,五十多歲的模樣,口音帶着京腔。
“您是……” “我聽說,上海灘最古道熱腸又講義氣的就是小兄弟你了,我有件私事,想請你幫忙。
”大姐微笑着說。
A
在上海結交黑幫人士,不打麻将是不行的。上海灘第一大亨,青幫頭号人物黃金榮就最喜歡打麻将,一天不打就手癢,在他的影響下,打麻将成了上海最流行的社交方式。
鎮江青幫顧華堂顧四爺,精通賭術人稱“活手”。
一副三十二張的牌九,隻須摸上三五次,便能從背面或側面知道是什麼牌,而且,他想要什麼牌就能拿到什麼牌。
如果是一副一百三十六張的麻将,他也隻須瞟上幾眼,便能認清其中的三四十張,有這些“明張”墊底,要做大牌便是舉手之勞。
人們都說四爺不輕易出手,一旦出手,必定是手到成功。
初到上海的文昌平第一次在牌局上見到了顧四爺,可顧四爺居然被同桌的一個小子赢了好幾把。
這小子明顯是出了千,不過他動作實在太快,而且每次赢的都不多,除了一次大番子全是屁胡。
年紀不大就知道見好就收,留下一通好話才走,連顧四爺都隻是翻翻眼皮沒說什麼。
文昌平對這小子印象很不錯。
他穿得很像出入洋行的富家小開,可真正的小開都是輸錢從不紅眼的敗家子,誰會去研究千術呢?所以文昌平認定他是個老千,而且還是個很機靈的小老千。
他四處打聽了一下,那小子外号小榮寶,年紀輕輕,才十幾歲。
文昌平來上海的日子不算長,他在京城的時候專和日本人做些秘密交易,買賣的内容從古董、字畫到各種情報,無所不包。
如今時局亂,他來上海是想找個靠山投靠,或者找機會去香港,眼下兩邊都沒着落,隻好先弄點錢再說。
半個月前,他的搭檔中了街頭的流彈,差點丢了性命,現在還躺在醫院裡。
兩天前,文昌平聽熟人介紹了一單很不錯的買賣,心裡癢癢的,但孤掌難鳴,一個人做不成大買賣,這幾天一直在物色合适的搭檔。
這個小榮寶讓他很感興趣,便跟在他身後出了賭館,保持着七八丈的距離,看看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此時天色已晚,路燈昏暗。
小榮寶在街邊一家小店買上幾個生煎包,又喝了一碗熱乎乎的豆腐腦,便宜而簡單的東西他吃得很香,穿過三條馬路後,他拐上租界區附近的一條大街,消失在一扇法式雕花大門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