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比丘國君臣黎庶,送唐僧四衆出城,有二十裡之遠,還不肯舍。
三藏勉強下辇,乘馬辭别而行。
目送者直至望不見蹤影方回。
四衆行彀多時,又過了冬殘春盡,看不了野花山樹,景物芳菲。
前面又見一座高山峻嶺。
三藏心驚,問道:“徒弟,前面高山,有路無路?是必小心!”行者笑道:“師父這話,也不象個走長路的,卻似個公子王孫,坐井觀天之類。
自古道:山不礙路,路自通山。
何以言有路無路?”三藏道:’雖然是山不礙路,但恐險峻之間生怪物,密查深處出妖精。
”八戒道:“放心,放心!這裡來相近極樂不遠,管取太平無事!”師徒正說,不覺的到了山腳下。
行者取出金箍棒,走上石崖,叫道:“師父,此間乃轉山的路兒,忒好步。
快來,快來!”長老隻得放杯策馬。
沙僧教:“二哥,你把擔子挑一肩兒。
”真個八戒接了擔子挑上。
沙僧攏着缰繩,老師父穩坐雕鞍,随行者都奔山崖上大路。
但見那山——
雲霧籠峰頂,潺湲湧澗中。
百花香滿路,萬樹密叢叢。
梅青李白,柳綠桃紅。
杜鵑啼處春将暮,紫燕呢喃社已終。
嵯峨石,翠蓋松。
崎岖嶺道,突兀玲珑。
削壁懸崖峻,薜蘿草木穠。
千岸競秀如排戟,萬壑争流遠浪洪。
老師父緩觀山景,忽聞啼鳥之聲,又起思鄉之念。
兜馬叫道:“徒弟——
我自天牌傳旨意,錦屏風下領關文。
觀燈十五離東土,才與唐王天地分。
甫能龍虎風雲會,卻又師徒拗馬軍。
行盡巫山峰十二,何時對子見當今?
行者道:“師父,你常以思鄉為念,全不似個出家人。
放心且走,莫要多憂。
古人雲,欲求生富貴,須下死工夫。
”三藏道:“徒弟,雖然說得有理,但不知西天路還在那裡哩!”八戒道:“師父,我佛如來舍不得那三藏經,知我們要取去,想是搬了;不然,如何隻管不到?”沙僧道:“莫胡談!隻管跟着大哥走。
隻把工夫捱他,終須有個到之之日。
”
師徒正自閑叙,又見一派黑松大林。
唐僧害怕,又叫道:“悟空,我們才過了那崎岖山路,怎麼又遇這個深黑松林?是必在意。
”行者道:“怕他怎的!”三藏道:“說那裡話!不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
我也與你走過好幾處松林,不似這林深遠。
”你看——
東西密擺,南北成行。
東西密擺徹雲霄,南北成行侵碧漢。
密查荊棘周圍結,蓼卻纏枝上下盤。
藤來纏葛,葛去纏藤。
藤來纏葛,東西客旅難行;葛去纏藤,南北經商怎進。
這林中,住半年,那分日月;行數裡,不見鬥星。
你看那背陰之處千般景,向陽之所萬叢花。
又有那千年槐,萬載桧,耐寒松,山桃果,野芍藥,旱芙蓉,一攢攢密砌重堆,亂紛紛神仙難畫。
又聽得百鳥聲:鹦鹉哨,杜鵑啼;喜鵲穿枝,鳥鴉反哺;黃鹂飛舞,百舌調音;鹧鸪鳴,紫燕語;八哥兒學人說話,畫眉郎也會看經。
又見那大蟲擺尾,老虎磕牙;多年狐狢妝娘子,日久蒼狼吼振林。
就是托塔天王來到此,縱會降嬌也失魂!
孫大聖公然不懼。
使鐵棒上前劈開大路,引唐僧徑入深林,逍逍遙遙,行經半日,未見出林之路。
唐僧叫道:“徒弟,一向西來,無數的山林崎險,幸得此間清雅,一路太平。
這林中奇花異卉,其實可人情意!我要在此坐坐,一則歇馬,二則腹中饑了,你去那裡化些齋來我吃。
”行者道:“師父請下馬,老孫化齋去來。
”那長老果然下了馬。
八戒将馬拴在樹上,沙僧歇下行李,取了缽盂,遞與行者。
行者道:“師父穩坐,莫要驚怕。
我去了就來。
”三藏端坐松陰之下,八戒、沙僧卻去尋花覓果閑耍。
卻說大聖縱筋鬥,到了半空,伫定雲光,回頭觀看,隻見松林中祥雲缥缈,瑞霭氤氲。
他忽失聲叫道:“好啊,好啊!”你道他叫好做甚?原來誇獎唐僧,說他是金蟬長老轉世,十世修行的好人,所以有此祥瑞罩頭。
“若我老孫,方五百年前大鬧天宮之時,雲遊海角,放蕩天涯,聚群精自稱齊天大聖,降龍伏虎,消了死籍。
頭戴着三額金寇,身穿着黃金铠甲,手執着金箍棒,足踏着步雲履,手下有四萬七千群怪,都稱我做大聖爺爺,着實為人。
如今脫卻天災,做小伏低,與你做了徒弟,想師父頭頂上有祥雲瑞霭罩定,徑回東土,必定有些好處,老孫也必定得個正果。
”正自家這等誇念中間,忽然見林南下有一股子黑氣,骨都都的冒将上來。
行者大驚道:“那黑氣裡必定有邪了,我那八戒、沙僧卻不會放甚黑氣。
”那大聖在半空中,詳察不定。
卻說三藏坐在林中,明心見性,諷念那《摩诃般若波羅密多心經》,忽聽得嘤嘤的叫聲“救人”。
三藏大驚道:“善哉,善哉!這等深林裡,有什麼人叫?想是狼蟲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