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内的人比先放肆了許多。
先前不過是大家偷着一時半刻,或夜裡坐更時,三四個人聚在一處,或擲骰或鬥牌,小小的頑意,不過為熬困。
近來漸次發誕,竟開了賭局,甚至有頭家局主,或三十吊五十吊三百吊的大輸赢。
半月前竟有争鬥相打之事。
”賈母聽了,忙說:“你既知道,為何不早回我們來?”探春道:“我因想着太太事多,且連日不自在,所以沒回。
隻告訴了大嫂子和管事的人們,戒饬過幾次,近日好些。
”賈母忙道:“你姑娘家,如何知道這裡頭的利害。
你自為耍錢常事,不過怕起争端。
殊不知夜間既耍錢,就保不住不吃酒,既吃酒,就免不得門戶任意開鎖。
或買東西,尋張覓李,其中夜靜人稀,趨便藏賊引奸引盜,何等事作不出來。
況且園内的姊妹們起居所伴者皆系丫頭媳婦們,賢愚混雜,賊盜事小,再有别事,倘略沾帶些,關系不小。
這事豈可輕恕。
”探春聽說,便默然歸坐。
鳳姐雖未大愈,精神因此比常稍減,今見賈母如此說,便忙道:“偏生我又病了。
”遂回頭命人速傳林之孝家的等總理家事四個媳婦到來,當着賈母申饬了一頓。
賈母命即刻查了頭家賭家來,有人出首者賞,隐情不告者罰。
林之孝家的等見賈母動怒,誰敢狥私,忙至園内傳齊人,一一盤查。
雖不免大家賴一回,終不免水落石出。
查得大頭家三人,小頭家八人,聚賭者通共二十多人,都帶來見賈母,跪在院内磕響頭求饒。
賈母先問大頭家名姓和錢之多少。
原來這三個大頭家,一個就是林之孝家的兩姨親家,一個就是園内廚房内柳家媳婦之妹,一個就是迎春之乳母。
這是三個為首的,餘者不能多記。
賈母便命将骰子牌一并燒毀,所有的錢入官分散與衆人,将為首者每人四十大闆,攆出,總不許再入,從者每人二十大闆,革去三月月錢,撥入圊廁行内。
又将林之孝家的申饬了一番。
林之孝家的見他的親戚又與他打嘴,自己也覺沒趣。
迎春在坐,也覺沒意思。
黛玉,寶钗,探春等見迎春的乳母如此,也是物傷其類的意思,遂都起身笑向賈母讨情說:“這個媽媽素日原不頑的,不知怎麼也偶然高興。
求看二姐姐面上,饒他這次罷。
”賈母道:“你們不知。
大約這些奶子們,一個個仗着奶過哥兒姐兒,原比别人有些體面,他們就生事,比别人更可惡,專管調唆主子護短偏向。
我都是經過的。
況且要拿一個作法,恰好果然就遇見了一個。
你們别管,我自有道理。
”寶钗等聽說,隻得罷了。
一時賈母歇晌,大家散出,都知賈母今日生氣,皆不敢各散回家,隻得在此暫候。
尤氏便往鳳姐處來閑話了一回,因他也不自在,隻得往園内尋衆姑嫂閑談。
邢夫人在王夫人處坐了一回,也就往園内散散心來。
剛至園門前,隻見賈母房内的小丫頭子名喚傻大姐的笑嘻嘻走來,手内拿着個花紅柳綠的東西,低頭一壁瞧着,一壁隻管走,不防迎頭撞見邢夫人,擡頭看見,方才站住。
邢夫人因說:“這癡丫頭,又得了個什麼狗不識兒這麼歡喜?拿來我瞧瞧。
”原來這傻大姐年方十四五歲,是新挑上來的與賈母這邊提水桶掃院子專作粗活的一個丫頭。
隻因他生得體肥面闊,兩隻大腳作粗活簡捷爽利,且心性愚頑,一無知識,行事出言,常在規矩之外。
賈母因喜歡他爽利便捷,又喜他出言可以發笑,便起名為“呆大姐”,常悶來便引他取笑一回,毫無避忌,因此又叫他作“癡丫頭”。
他縱有失禮之處,見賈母喜歡他,衆人也就不去苛責。
這丫頭也得了這個力,若賈母不喚他時,便入園内來頑耍。
今日正在園内掏促織,忽在山石背後得了一個五彩繡香囊,其華麗精緻,固是可愛,但上面繡的并非花鳥等物,一面卻是兩個人赤條條的盤踞相抱,一面是幾個字。
這癡丫頭原不認得是春意,便心下盤算:“敢是兩個妖精打架?不然必是兩口子相打。
”左右猜解不來,正要拿去與賈母看,是以笑嘻嘻的一壁看,一壁走,忽見了邢夫人如此說,便笑道:“太太真個說的巧,真個是狗不識呢。
太太請瞧一瞧。
”說着,便送過去。
邢夫人接來一看,吓得連忙死緊攥住,忙問“你是那裡得的?”傻大姐道:“我掏促織兒在山石上揀的。
”邢夫人道:“快休告訴一人。
這不是好東西,連你也要打死。
皆因你素日是傻子,以後再别提起了。
”這傻大姐聽了,反吓的黃了臉,說:“再不敢了。
”磕了個頭,呆呆而去。
邢夫人回頭看時,都是些女孩兒,不便遞與,自己便塞在袖内,心内十分罕異,揣摩此物從何而至,且不形于聲色,且來至迎春室中。
迎春正因他乳母獲罪,自覺無趣,心中不自在,忽報母親來了,遂接入内室。
奉茶畢,邢夫人因說道:“你這麼大了,你那奶媽子行此事,你也不說說他。
如今别人都好好的,偏咱們的人做出這事來,什麼意思。
”迎春低着頭弄衣帶,半晌答道:“我說他兩次,他不聽也無法。
況且他是媽媽,隻有他說我的,沒有我說他的。
”邢夫人道:“胡說!你不好了他原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