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他,猛然想不到,反吓了一跳。
”湘雲笑道:“這個鶴有趣,倒助了我了。
”因聯道:
窗燈焰已昏。
寒塘渡鶴影,林黛玉聽了,又叫好,又跺足,說:“了不得,這鶴真是助他的了!這一句更比‘秋湍’不同,叫我對什麼才好?‘影’字隻有一個‘魂’字可對,況且‘寒塘渡鶴’何等自然,何等現成,何等有景且又新鮮,我竟要擱筆了。
”湘雲笑道:“大家細想就有了,不然就放着明日再聯也可。
”黛玉隻看天,不理他,半日,猛然笑道:“你不必說嘴,我也有了,你聽聽。
”因對道:
冷月葬花魂。
湘雲拍手贊道:“果然好極!非此不能對。
好個‘葬花魂’!”因又歎道:“詩固新奇,隻是太頹喪了些。
你現病着,不該作此過于清奇詭谲之語。
”黛玉笑道:“不如此如何壓倒你。
下句竟還未得,隻為用工在這一句了。
”
一語未了,隻見欄外山石後轉出一個人來,笑道:“好詩,好詩,果然太悲涼了。
不必再往下聯,若底下隻這樣去,反不顯這兩句了,倒覺得堆砌牽強。
”二人不防,倒唬了一跳。
細看時,不是别人,卻是妙玉。
二人皆詫異,因問:“你如何到了這裡?”妙玉笑道:“我聽見你們大家賞月,又吹的好笛,我也出來玩賞這清池皓月。
順腳走到這裡,忽聽見你兩個聯詩,更覺清雅異常,故此聽住了。
隻是方才我聽見這一首中,有幾句雖好,隻是過于頹敗凄楚。
此亦關人之氣數而有,所以我出來止住。
如今老太太都已早散了,滿園的人想俱已睡熟了,你兩個的丫頭還不知在那裡找你們呢。
你們也不怕冷了?快同我來,到我那裡去吃杯茶,隻怕就天亮了。
”黛玉笑道:“誰知道就這個時侯了。
”
三人遂一同來至栊翠庵中。
隻見龛焰猶青,爐香未燼。
幾個老嬷嬷也都睡了,隻有小丫鬟在蒲團上垂頭打盹。
妙玉喚他起來,現去烹茶。
忽聽叩門之聲,小丫鬟忙去開門看時,卻是紫鵑翠縷與幾個老嬷嬷來找他姊妹兩個。
進來見他們正吃茶,因都笑道:“要我們好找,一個園裡走遍了,連姨太太那裡都找到了。
才到了那山坡底下小亭裡找時,可巧那裡上夜的正睡醒了。
我們問他們,他們說,方才亭外頭棚下兩個人說話,後來又添了一個,聽見說大家往庵裡去。
我們就知是這裡了。
”妙玉忙命小丫鬟引他們到那邊去坐着歇息吃茶。
自取了筆硯紙墨出來,将方才的詩命他二人念着,遂從頭寫出來。
黛玉見他今日十分高興,便笑道:“從來沒見你這樣高興。
我也不敢唐突請教,這還可以見教否?若不堪時,便就燒了;若或可政,即請改正改正。
”妙玉笑道:“也不敢妄加評贊。
隻是這才有了二十二韻。
我意思想着你二位警句已出,再若續時,恐後力不加。
我竟要續貂,又恐有玷。
”黛玉從沒見妙玉作過詩,今見他高興如此,忙說:“果然如此,我們的雖不好,亦可以帶好了。
”妙玉道:“如今收結,到底還該歸到本來面目上去。
若隻管丢了真情真事且去搜奇撿怪,一則失了咱們的閨閣面目,二則也與題目無涉了。
”二人皆道極是。
妙玉遂提筆一揮而就,遞與他二人道:“休要見笑。
依我必須如此,方翻轉過來,雖前頭有凄楚之句,亦無甚礙了。
”二人接了看時,隻見他續道:
香篆銷金鼎,脂冰膩玉盆。
箫增嫠婦泣,衾倩侍兒溫。
空帳懸文鳳,閑屏掩彩鴛。
露濃苔更滑,霜重竹難扪。
猶步萦纡沼,還登寂曆原。
石奇神鬼搏,木怪虎狼蹲。
赑屃朝光透,罘罳曉露屯。
振林千樹鳥,啼谷一聲猿。
歧熟焉忘徑,泉知不問源。
鐘鳴栊翠寺,雞唱稻香村。
有興悲何繼,無愁意豈煩。
芳情隻自遣,雅趣向誰言。
徹旦休雲倦,烹茶更細論。
後書:《右中秋夜大觀園即景聯句三十五韻》。
黛玉湘雲二人皆贊賞不已,說:“可見我們天天是舍近而求遠。
現有這樣詩仙在此,卻天天去紙上談兵。
”妙玉笑道:“明日再潤色。
此時想也快天亮了,到底要歇息歇息才是。
”林史二人聽說,便起身告辭,帶領丫鬟出來。
妙玉送至門外,看他們去遠,方掩門進來。
不在話下。
這裡翠縷向湘雲道:“大奶奶那裡還有人等着咱們睡去呢。
如今還是那裡去好?”湘雲笑道:“你順路告訴他們,叫他們睡罷。
我這一去未免驚動病人,不如鬧林姑娘半夜去罷。
”說着,大家走至潇湘館中,有一半人已睡去。
二人進去,方才卸妝寬衣,盥漱已畢,方上床安歇。
紫鵑放下绡帳,移燈掩門出去。
誰知湘雲有擇席之病,雖在枕上,隻是睡不着。
黛玉又是個心血不足常常失眠的,今日又錯過困頭,自然也是睡不着。
二人在枕上翻來複去。
黛玉因問道:“怎麼你還沒睡着?”湘雲微笑道:“我有擇席的病,況且走了困,隻好躺躺罷。
你怎麼也睡不着?”黛玉歎道:“我這睡不着也并非今日,大約一年之中,通共也隻好睡十夜滿足的。
”湘雲道:“卻是你病的原故,所以盥……”不知下文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