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朔風天,瓊瑤地。
凍色連波,波上寒煙砌。
山隐彤雲雲接水,衰草無情,想在彤雲内。
黯香魂,追苦意。
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
殘月高樓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話說西門慶歸後邊,辛苦的人,直睡至次日日高還未起來。
有來興兒進來說:“搭彩匠外邊伺候,請問拆棚。
”
西門慶罵了來興兒幾句,說:“拆棚教他拆就是了,隻顧問怎的!”
搭彩匠一面卸下席繩松條,送到對門房子裡堆放不題。
玉箫進房說:“天氣好不陰的重。
”
西門慶令他向暖炕上取衣裳穿,要起來。
月娘便說:“你昨日辛苦了一夜,天陰,大睡回兒也好。
慌的老早爬起去做甚麼?就是今日不往衙門裡去也罷了。
”
西門慶道:“我不往衙門裡去,隻怕翟親家那人來讨書。
”
月娘道:“既是恁說,你起去,我去叫丫鬟熬下粥等你吃。
”
西門慶也不梳頭洗面,披着絨衣,戴着氈巾,徑走到花園裡書房中。
原來自從書童去了,西門慶就委王經管花園書房,春鴻便收拾大廳前書房。
冬月間,西門慶隻在藏春閣書房中坐。
那裡燒下地爐暖炕,地平上又放着黃銅火盆,放下油單絹暖簾來。
明間内擺着夾枝桃,各色菊花,清清瘦竹,翠翠幽蘭,裡面筆硯瓶梅,琴書潇灑。
西門慶進來,王經連忙向流金小篆炷爇龍涎。
西門慶使王經:“你去叫來安兒請你應二爹去。
”
王經出來吩咐來安兒請去了。
隻見平安走來對王經說:“小周兒在外邊伺候。
”
王經走入書房對西門慶說了,西門慶叫進小周兒來,磕了頭,說道:“你來得好,且與我篦篦頭,捏捏身上。
”
因說:“你怎一向不來?”
小周兒道:“小的見六娘沒了,忙,沒曾來。
”
西門慶于是坐在一張醉翁椅上,打開頭發教他整理梳篦。
隻見來安兒請的應伯爵來了,頭戴氈帽,身穿綠絨襖子,腳穿一雙舊皂靴棕套,掀簾子進來唱喏。
西門慶正篦頭,說道:“不消聲喏,請坐。
”
伯爵拉過一張椅子來,就着火盆坐下。
西門慶道:“你今日如何這般打扮?”
伯爵道:“你不知,外邊飄雪花兒哩,好不寒冷。
昨日家去,雞也叫了,今日白爬不起來。
不是大官兒去叫,我還睡哩。
哥,你好漢,還起的早。
若是我,成不的。
”
西門慶道:“早是你看着,我怎得個心閑!自從發送他出去了,又亂着接黃太尉,念經,直到如今。
今日房下說:‘你辛苦了,大睡回起去。
’我又記挂着翟親家人來讨回書,又看着拆棚,二十四日又要打發韓夥計和小價起身。
喪事費勞了人家,親朋罷了,士大夫官員,你不上門謝謝孝,禮也過不去。
”
伯爵道:“正是,我愁着哥謝孝這一節。
少不的隻摘撥謝幾家要緊的,胡亂也罷了。
其餘相厚的,若會見,告過就是了。
誰不知你府上事多,彼此心照罷。
”
正說着,隻見畫童兒拿了兩盞酥油白糖熬的牛奶子。
伯爵取過一盞,拿在手内,見白潋潋鵝脂一般酥油飄浮在盞内,說道:“好東西,滾熱!”
呷在口裡,香甜美味,那消氣力,幾口就喝沒了。
西門慶直待篦了頭,又教小周兒替他取耳,把奶子放在桌上,隻顧不吃。
伯爵道:“哥且吃些不是?可惜放冷了。
象你清晨吃恁一盞兒,倒也滋補身子。
”
西門慶道:“我且不吃,你吃了,停會我吃粥罷。
”
那伯爵得不的一聲,拿在手中,又一吸而盡。
西門慶取畢耳,又叫小周兒拿木滾子滾身上,行按摩導引之術。
伯爵問道:“哥滾着身子,也通泰自在麼?”
西門慶道:“不瞞你說,象我晚夕身上常發酸起來,腰背疼痛,不着這般按捏,通了不得!”
伯爵道:“你這胖大身子,日逐吃了這等厚味,豈無痰火!”
西門慶道:“任後溪常說:‘老先生雖故身體魁偉,而虛之太極。
’送了我一罐兒百補延齡丹,說是林真人合與聖上吃的,教我用人乳常清晨服。
我這兩日心上亂,也還不曾吃。
你們隻說我身邊人多,終日有此事,自從他死了,誰有甚麼心緒理論此事!”
正說着,隻見韓道國進來,作揖坐下,說:“剛才各家都來會了,船已雇下,準在二十四日起身。
”
西門慶吩咐:“甘夥計攢下帳目,兌了銀子,明日打包。
”
因問:“兩邊鋪子裡賣下多少銀兩?”
韓道國說:“共湊六千餘兩。
”
西門慶道:“兌二千兩一包,着崔本往湖州買綢子去。
那四千兩,你與來保往松江販布,過年趕頭水船來。
你每人先拿五兩銀子,家中收拾行李去。
”
韓道國道:“又一件:小人身從郓王府,要正身上直,不納官錢如何處?”
西門慶道:“怎的不納官錢?象來保一般也是郓王差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