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而是唾手可得的東西。
從此以後,他就對斯萬或者别的什麼人去愛麗舍宮不再感身驚訝,甚至對他應邀參加那樣乏味的宴會表示同情了。
“啊,好,好!”他說,那口氣就仿佛是個海關關員,剛才還對你表示懷疑,聽了你的解釋以後,就在你的簽證上蓋上章,沒有打開你的箱子就讓你過去了。
“您說那裡的宴會沒有多大意思,我相信也是這樣;您去參加這樣的宴會,真是難能可貴。
”維爾迪蘭夫人說,在她眼裡,共和國總統是個特别可怕的讨厭家夥,因為他手裡掌握着誘惑人和強制人的手段,要是她拿來對付她的信徒的話,那是會叫他們退避三舍的,”聽說他耳背得厲害,吃飯還用手指頭呢。
”
“本來嘛,上那兒去,您是不會玩得痛快的,”大夫帶着點憐憫說。
當他想起一桌隻有八個人的時候,又問道:”莫非那是知己朋友間的便酌?”那種熱心勁兒與其說是出之于好奇,倒不如說是出之于一個語言學家的鑽研精神。
然而共和國總統在他心目中的威望最終畢竟還是勝過了斯萬的謙虛和維爾迪蘭夫人的惡意,戈達爾在每次聚餐的時候總要關切地問道:”咱們今晚能見到斯萬先生嗎?他跟格雷維先生有私交。
我想他就是一個大夥所說的gentleman(紳士)吧?”他甚至送給他一張牙科展覽會的請帖。
“有了這張請帖,您還可以帶别人進去,不過不能帶狗。
您知道,我所以說這個話,是因為我有幾個朋友不知道這個規定,臨時添了麻煩。
”
至于維爾迪蘭先生,他可注意到了斯萬有這樣強有力的朋友而以前一直沒有說起,這一發現在他妻子身上産生了何等不良的印象。
要是沒有安排外出活動的話,斯萬就到維爾迪蘭家中參加這個小圈子的活動,不過他隻是到晚上才來,而且盡管奧黛特一直懇求,他也沒有答應跟他們在一起吃晚飯。
“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可以跟您單獨吃飯,”她對他說。
“那維爾迪蘭夫人呢?”
“啊,那很簡單。
我隻消跟她說我的衣服還沒有做好,我的馬車來晚了就行了。
總有辦法應付的。
”
“您真好。
”
不過斯萬心想,如果讓奧黛特知道(他隻同意在晚飯後同她見面),他還有比跟她在一起更大的樂趣的話,那麼她在他身上不久就更要得寸進尺了。
再說,他早已愛上了一個長得鮮豔豐滿得象一朵玫瑰花似的小女工,她的體态之美遠過于奧黛特,他甯願在黃昏時分跟她在一起,然後再去跟奧黛特相會。
出于同樣的理由,他從來沒有答應奧黛特上他家去接他一起到維爾迪蘭家去。
小女工總是在他家附近他的馬車夫雷米知道的一個街角等他,到時候登上車來,坐到斯萬身旁,在他懷裡一直呆到維爾迪蘭家門口。
等他進客廳的時候,維爾迪蘭夫人指着他早上送去的玫瑰花對他說:”我可要說您了,”同時指着奧黛特身邊的位子叫他坐下,這時鋼琴家正為他們兩個人演奏凡德伊的那個樂句–它仿佛是他倆愛情的國歌。
他總是從小提琴的震音部分開始,有幾拍是不帶伴奏的,占着最顯著的地位;然後這震音部分仿佛突然離去,而那個樂句就象霍赫①室内畫中的物體由于半開着的狹窄門框而顯得更深遠一樣,從遙遠的地方,以另一種色*彩,在柔和的光線中出現了;它舞姿輕盈,帶有田園風味,象是一段插曲,屬于另一個世界。
這個樂句以單純而不朽的步伐向前移動,帶着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微笑,将它的優美作為禮品向四面八方施舍;可是斯萬現在卻仿佛覺得這個樂句原來的魔力頓然消失了。
這個樂句仿佛認識到了它所指引的那種幸福的虛妄。
在它輕盈的優美之中已經有點萬事俱休的感覺,就好象是随着徒然的遺憾之情而來的超脫之感。
不過對他來說,這些都無關緊要,他不大去考慮這個樂句本身,不大去考慮這個樂句對那在創作時并不知道世上有斯萬和奧黛特存在的那位音樂家意味着什麼,也不大去考慮它對今後幾百年的聽衆意味着什麼,而隻把它看作是他的愛情的一種證明,一種紀念品,足以使維爾迪蘭夫婦,使這位年輕的鋼琴家想起奧黛特,想起他斯萬,同時把他們兩人連結在一起。
甚至他也打消了請一位音樂家把那首奏鳴曲整個演奏一遍的打算(奧黛特一時心血來潮,曾經這樣要求過的),以至于在全曲當中他依然隻知道這一段。
奧黛特也附和着說:”咱們幹嗎要其餘部分呢?這才是咱們那一段。
”更進一步,後來他都苦于思索了,以緻當這個樂句在他們耳畔掠過,離他們雖是那麼近,可又象是在無窮遠處,雖是為他們而奏,卻又不認識他們的時候,他都感到遺憾了,為這個樂句有一種含義,有一種内在的、不變的而又不為他們所知的美而感到遺憾–就象是當我們收到我們所愛的女子送來的珠寶或者所寫的情書時,我們會怪怨寶石的水色*和語言中的詞語為什麼不純粹是由一段短暫的戀情和一個舉世無雙的情人的精髓所構成一樣。
①霍赫(1629-1677),荷蘭畫家,善于表現室内光的效果。
他時常在到維爾迪蘭家去以前跟那個年輕女工在一起呆的時間太久,以緻鋼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