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更美一些,把那些生在綠蔭叢中的女子**看作具有白玉雕像的美,那些**女子仍有可能叫阿爾貝蒂娜想到某種樂趣。
因此,我不得不放棄這些計劃,改為去凡爾賽。
阿爾貝蒂娜不願意跟安德烈出去,一人呆在屋裡,穿着福迪尼浴衣看書。
我問她願不願意去凡爾賽。
她這人就是這一點非常動人,幹什麼事卻非常痛快,也許她過去一半時間都生活在别人家裡,因此早已養成這種習慣。
決定跟我們來巴黎,她也隻用了兩分鐘考慮。
她對我說:”如果我們不下車,我就可以跟您去。
”她要披一件大衣,蓋住她的睡衣,她在兩件福迪尼大衣之間猶豫了一下,猶如她拿不定主意要帶哪個朋友一起出去一樣,最後挑了一件深藍的,非常漂亮,然後又在帽上紮了一枚飾針。
一分鐘内她已穿戴完畢,我還是在她之後才披好外套的。
然後我們就一起出發去了凡爾賽。
她行動之迅速,态度之溫順,使我較為放心了,仿佛雖然我沒有什麼确切的理由要擔心,卻需要放心似的。
去凡爾賽的路上,我思忖着:”我畢竟沒什麼可擔心的,盡管那一天晚上發出開窗的聲音,我叫她做什麼,她還是百依百順的。
我一說要出去,她二話沒說就在浴衣外披上了藍大衣跟我來了,如果是一個反抗的人,一個跟我鬧翻的人,那是不會這麼做的。
”我們在凡爾賽呆了很長時間。
晴空萬裡,猶如閑步的人仰卧田野有時所能看見的天空,一片湛藍,略透蒼白,然而顔色*是如此純一、如此濃厚,讓人覺得蒼穹所用之藍色*不摻任何雜質,而又深不見底,無窮無盡,任憑你在其間縱深遨遊,除了這藍色*,不可能發現任何一粒其他物質。
我想到外祖母,不管是人類藝術,還是自然風光,她都喜歡宏偉壯觀,她就喜歡看見聖蒂萊爾教堂的鐘樓直刺這蔚藍的天幕。
突然我對失去的自由裡又泛起一股懷戀之情,因為我聽到一種聲音,雖然我一時還分辨不出是什麼聲音,但我外祖母聽到,跟我一樣,也會非常喜歡。
這聲音聽起來如同胡蜂嗡嗡一般。
”瞧,”阿爾貝蒂娜說,”有一架飛機,它飛得很高,非常高。
我朝上空環視了一下,但就象躺在田野上的閑步者那樣,隻見那一片純質的蔚藍,不見任何黑點。
但我确實聽見翅翼的震顫發出的嗡嗡聲,突然那翅翼進入了我的視野。
高空之處,一對小小的褐色*翅翼,一閃一閃,在純藍不變的天幕上打了一個小褶。
我終于找到了這嗡嗡聲的來源,原來是這隻小蟲子在也許有兩千米的高空上來回折騰。
我看見了它在嗡嗡作響。
以前長年之中,由于地面距離還未被今天的速度所縮短,兩公裡外傳來的火車汽笛使我們激動不已。
如今,并在今後一段時間内,使我們激動的是兩千米上空飛機傳來的嗡嗡轟鳴;兩者具有同樣的美感,因為縱向旅行所跨越的距離與地面距離是相等的;淩空中的度量之所以讓人看來是超然另定的,這純粹是由于我們覺得無法企及的緣故,其實兩千公尺以外的飛機并不比兩公裡以外的火車更遠。
甚至還更近,因為飛機是飛行于更為純淨的空間,旅人并未切斷與出發點的聯系,猶如風和日麗的海面和平原,船隻駛遠或微風輕拂,便會在萬頃海洋和無際的麥田上留下道道漣漪。
我們很晚才踏上歸途,路邊一條紅褲緊挨着一條短裙,讓你不時發現一對對情侶。
我們車子駛過馬約門回去。
巴黎的建築失去了立體感,成了一幅線描畫,猶如一座城市被毀之後,我們畫此類畫來勾勒其原有圖景似的。
然而,圖景四周勾出一條極其柔和的藍線,将圖景烘托得更加美麗。
我們的眼睛四處貪婪地搜尋,這吝啬而又美妙的色*調從何而來,原來是一輪明月。
阿爾貝蒂娜無限欣賞。
我不敢對她說,我如果是單身一人,或者是在追逐陌生女子,這景色*會使我更加心曠神怡。
我給她吟誦了幾段詠月詩和散文,告訴她從前的銀月怎麼到了夏·多希裡昂筆下和雨果的《埃維拉尼斯》以及《泰雷茲家的晚會》詩裡變成了藍色*,又怎麼通過波德萊爾及勒孔德·裡爾複變為金黃|色*。
然後,我向她回憶起《沉醒的博茲》末尾象征新月的意象,吟誦了整部詩篇。
每當我重憶舊事,我說不清她一生的欲|望多麼反複無定,時時充滿矛盾,謊言無疑又使事情變得更為複雜,我記不确切當時我們談話的内容了,隻記得她對我說:”噢!瞧這姑娘多漂亮,高爾夫球又打得那麼好。
”我問她姑娘叫什麼名字,她立刻擺出一副若無其事而又傲不可訓的樣子–這類撒謊者每次要避開一個問題,都千篇一律地采取這種姿态–回答說:”啊!我不知道(無法奉告,實在遺憾),我從來不知道她的名字,我光看到她打高爾夫球,但從來就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她明明就是知道,一個月以後,我對她說:”阿爾貝蒂娜,你上次說到的那個姑娘,即那個高爾夫打得很漂亮的姑娘,你認識她吧。
””啊,對!”她不加思索地回答道:”說的是愛彌麗·達爾梯耶啊,真的,我都不知道她最近怎麼樣了。
”撒謊猶如構築野戰防禦工事,既然姓名守衛戰失利了,就必須趕緊轉移,尋找可能,守衛其他防線。
”啊,我不知道,我從來不知道她住什麼地方。
我看不出有誰能告訴你她的住址。
啊不!安德烈不認識她。
她不是我們一小幫的,如今我們這幫人也各奔東西了。
”另一些時候,謊言如同無賴:”唉!我要有三十萬法郎的年金多好……”她咬緊嘴唇說。
”有了這些錢你想幹什麼呢?””我就要請求您允準我留在你家裡,”她吻着我說,”到哪兒我才會更加幸福呢?”但是即使将其謊言考慮在内,也叫人難以置信,她的生活是何等的水性*楊花,她的欲|望是何等的朝三暮四。
她愛某人愛之發瘋,可三天一過,她已不願再接受此人的拜訪;她要畫畫,兩天之中表現得急不可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