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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七部 重現的時光(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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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點,另一份是第二天在蓋爾芒特親王府舉行的下午聚會。

    我在火車上進行的悲傷的思考,并不是促使我去參加聚會的微不足道的原因之一。

    我心裡想,放棄社交界人士的生活确實沒有必要,因為長期以來我每天都希望在第二天開始的這件了不起的”工作”,我不适合去做,或者說不再适合去做,也許這個工作不符合任何現實。

    老實說,這個理由完全是消極的,隻是使那些可能使我不去參加這個社交界音樂會的理由失去價值。

    但是,促使我去參加聚會的原因是蓋爾芒特這個姓,在相當長的時期以來,它一直在我的腦海之外,所以當我在請帖上看到它時,它對我來說重新具有我在貢布雷時發現的魅力和意義,當時我在回家途中路過鳥街,從外面看到象一個深顔色*的漆器那樣畫有壞家夥希爾貝即蓋爾芒特老爺的彩繪玻璃窗。

    一時間,蓋爾芒特家族的成員又使我感到和社交界人士完全不同,和他們無法比拟,和任何活着的人都無法比拟,即使是君主也是如此;這些人出自我度過童年的-陰-郁城市貢布雷中帶酸味的流通空氣,出自人們在城市小街的彩繪玻璃窗上看到的過去。

    我想要前往蓋爾芒特府邸,仿佛這應該使我接近我的童年和我在其中看到童年的記憶深處。

    于是我繼續重讀請帖,直至那些組成這個如此熟悉、如此神秘的姓的字母起來造反,并同貢布雷這個名稱一樣,重新取得自己的獨立性*,在我疲倦的眼睛前顯現時猶如一個我不知道的名稱。

    ① ①媽媽正好去薩士拉夫人家吃茶點,她事先就知道這個聚會十分乏味,所以我就可以毫無顧忌地前往蓋爾芒特親王夫人的府邸。

    –作者注。

    
我乘上一輛車,以便前往蓋爾芒特親王府,親王住的已不是過去的府邸,而是他在布洛尼街建造的一座豪華府邸。

    社交界人士的一個錯誤,就是不懂得他們要我們相信他們,首先得相信自己,至少得尊重我們信仰的基本要素。

    在我相信–即使我知道事實恰恰相反–蓋爾芒特家族根據繼承權住在某個宮殿裡的時候,進入巫師或仙女的宮殿,讓那些不念咒語無法打開的大門在我面前打開,對我來說仿佛和獲準同巫師或仙女談話一樣困難。

    對我來說,沒有什麼事比别人使我相信更加容易,如相信前一天雇來的或由博代爾及夏博食品雜貨店提供的老仆人是有大革命前早就服侍這個家族的那些仆人的兒子、孫子或後代,所以我懷着無限的誠意把上一個月在小貝内姆那兒買來的肖像畫稱之為祖先們的肖像畫。

    但是,魅力不能轉讓,回憶不能分割,現在蓋爾芒特親王搬到布洛尼街居住,就自己打破了我信仰的幻想,所以親王已變得無關緊要。

    當仆人通報了我的姓名之後我擔心會塌下來的天花闆,下面本應還會對我呈現出許多昔日的魅力和敬畏,現在卻庇護着我不感興趣的一個美國女人的夜晚。

    當然,事物本身并無能力,既然這種能力是我們賦予它們的,某個年輕的資産階級出身的中學生此刻站在布洛尼街的這座公館前面,想必會有我過去在蓋爾芒特親王舊公館前面時那樣的感覺。

    這是因為他還處于信仰的年齡,而我已超過這個年齡,所以我失去了這種特權,猶如過了十年時代就失去了兒童把吸入的牛奶離解成易消化的成分的能力,因此成年人為了謹慎起見,隻吃少量的牛奶,而兒童卻可以一口氣吸入無限量的牛奶。

    蓋爾芒特親王府易地對我來說至少有這個好處:來接我送我去的車,即我在裡面産生這些想法的車,必須穿過那些通往香榭麗舍大街的街道。

    當時,這些街的路面很差。

    但我一進入這些街道,我還是因一種特别溫柔的感覺而擺脫自己的想法,産生這種感覺,一般是在車突然開得不費力、緩慢和沒有聲音的時候,猶如花園的栅欄門打開之後,人們走到鋪滿細沙或枯葉的小徑上面;事實上并非如此,但我突然感到外面的障礙都已消失,因為對我來說再也沒有适應或注意的努力,就是我們在不知不覺之中在新事實面前所做的努力:我這時經過的街道,就是我過去和弗朗索瓦絲一起去香榭麗舍大街時走過的街道,這些街道早已被我遺忘。

    地面本能地知道應該通向何處,它的阻力也就被克服。

    我就象一個在此之前一直在地面費力地滑行的飛行員突然”起飛”,慢慢地上升到回憶的甯靜高空。

    在巴黎,這些街道将永遠用一種和其他街道不同的材料清楚地展現在我的心中。

    我來到王家街的街角,這裡過去有個露天商販在賣弗朗索瓦絲喜歡的照片;這時,我感到車被幾百個古代的活動攻城塔拉着,隻能在原地轉動。

    我穿過的不是和那天在外面散步的人們一樣的街道,而是一個面滑、悲傷和溫柔的過去。

    另外,這個過去又由如此多不同的過去組成,我由于傷感難以看清,這種傷感是因為迎着希爾貝特來的方向走去,又怕她不來,是因為走近某一幢房子,在那裡我曾聽說阿爾貝蒂娜已和安德烈一起走了,還是因為一條道路仿佛具有哲理空虛的含義,這條路人們已走過一千次,并懷着一種不會再維持下去、也沒有得到結果的熱情,就象我曾在午飯後走過的那條路,我當時如此匆忙、如此興奮地奔跑,是為了去看漿糊未幹的《淮德拉》和《戴風帽的黑色*長袍》①的海報。

    來到香榭麗舍大街之後,由于我對蓋爾芒特府舉行的音樂會不大想從頭聽到尾,所以我就讓車停了下來,我正準備下車走幾步,卻驚奇地看到有一輛車也正在停下來。

    一個男人兩眼發呆,駝背,說他在車裡坐着倒不如說是放在裡面,他為了立直身子所做的努力,就象人們要孩子聽話時孩子所做的努力一樣。

     ①《戴風帽的黑色*長袍》(1837)是法國作曲家埃斯普裡·奧貝(1782-1871)的三幕喜歌劇,也是他最成功的歌劇之一。

    
但是,他的草帽下露出完全發白、難以制服的豎起的頭發;他下巴上長出的白胡子就象雪在公園河裡的雕象上增添的胡子。

    隻見絮比安在他身邊忙個不停,而此人就是德·夏呂斯先生,他中風之後正在康複,但我不知道他得過中風(我隻是聽說他眼睛瞎了,然而這隻是暫時的視覺障礙,因為他現在又能看得十分清楚),除非他在此之前染了發,除非有人禁止他繼續疲于染發,這中風猶如産生一種化學沉澱,使得現在由純銀構成的一绺绺頭發和胡子,如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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