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小寶便即下山回京,哪料到他竟會在寺中出家。
韋小寶既是皇帝的替身,又是晦字輩的“高僧”,在寺中自是身份尊祟。
方丈撥了一座大禅房給他。
晦聰方丈道:“師弟在寺中一切自由,朝晚功課,亦可自便,除了殺生,偷盜,淫邪,妄語,飲酒五大戒之外,其餘小戒,可守可不守。
”跟着解釋五戒是什麼意思。
韋小寶心想:“這五戒之中,妄語一戒,老子是說什麼也不守的了。
”問道:“戒不戒賭?”晦聰方丈一怔,問道:“什麼賭?”韋小寶問道:“賭錢哪?”晦聰微微一笑,說道:“五大戒中,并無賭戒。
旁人要守,師弟任便。
”韋小寶心想:“他媽的,我一人不戒有什麼用?難道自己跟自己賭?”
在寺中住了數日,百無聊賴,尋思:“小玄子要我去服侍老皇爺,卻叫我先在少林寺出家,不知什麼時候才讓我去五台山?”這日信步走到羅漢堂外,隻見澄通帶着六名弟子正在練武,衆僧見他到來,一齊躬身行禮。
韋小寶揮手道:“不必多禮,你們練自己的。
”但見淨字輩六僧拳腳精嚴辭,出手狠捷,拆招之時,又是變化多端,比之自己這位師叔祖,實在是高明得太多了。
聽得澄通出言指點,這一拳如何剛猛有餘,韌勁不足,這一腳又是如何部位偏了,踢得太高,韋小寶全不明白,瞧得索然無味,轉身便走。
心想:“常聽人說,少林寺武功天下第一,我來到寺裡做和尚,不學功夫豈不可惜?”突然間恍然大悟:“啊喲,是了!海天富這老烏龜教給我的狗屁少林派武功是假的,管不了用,小玄子叫我在少林寺出家,是要我學些少林派的真本事,好去保護老皇爺。
可是我的師父在廿八年前早死了,誰來教我功夫?”沉吟半晌,又明白一事:“住持老和尚教我做他師弟,原來就是要讓我沒有師父,這老賊秃好生奸滑。
嗯,是了,他是我是皇帝親信,乃是滿洲大官,決不肯把上乘功夫傳給我這小鞑子。
哼,你不教我,難道我不會自己瞧着學嗎?”
在傳授武功之時,若有人在旁觀看,原是任何門派的大忌,但這位晦明禅師乃本寺“前輩高僧”,本派徒子徒孫傳功練武,他要在旁瞧瞧,任誰都不能有何異議。
他在寺中各院東張西望,見到有人練武習藝,便站定了看上一會。
隻可惜這位“高僧”的根柢實在太過淺薄,當日海天富所教的既非真實功夫,陳近南所傳的那本内功秘訣,他又沒練過幾天。
少林派武功博大精深,這樣随便看看,豈能有所得益?何況他又沒耐心多看。
在少林寺中遊蕩了月餘,武功一點也沒學到。
但他性子随和,喜愛交朋友,在寺中是位份僅次于方丈的前輩,既肯和人下交,所有僧衆自是對他都十分親熱。
這一日春風和暢,韋小寶隻覺全身暧洋洋地,耽在寺中與和尚為伴,實在不是滋味,于是出了寺門,信步下山,心想好久沒見雙兒,不知這小丫頭獨個兒過得怎樣,要去瞧瞧她,再者在寺裡日日吃齋,青菜豆腐的祖宗早給他罵過幾千幾萬次,得要雙兒買些雞鴨魚肉,讓大和尚飽餐一頓。
行近寺外迎客亭,忽聽得一陣争吵之聲,他心中一喜:“妙極,妙極!有人吵架。
”快步上前,隻聽得幾個男人的聲音之中,夾着女子清脆嗓音。
走到臨近,隻見亭中兩個年輕女子,正在和本寺四名僧人争鬧。
四僧見韋小寶,齊道:“師叔祖來了,請他老人家評評這道理。
”迎出亭來,向他合十躬身。
這四僧都是淨字輩的,韋小寶知道他們職司接待施主外客,平日能言善語,和藹可親,不知何故竟地跟兩個年輕女子争鬧起來。
看這兩個女子時,一個二十歲左右,身穿藍衫,另一個年紀更小,不過十六七歲,身穿淡綠衣衫。
韋小寶一見這少女,不過十六七歲,胸口宛如被一個無形的鐵錘重重擊了一記,霎時之間唇燥舌幹,目瞪口呆,心道:“我死了,我死了!哪裡來的這樣的美女?這美女倘若給了我做老婆,小皇帝跟我換位也不幹。
韋小寶死皮賴活,上天下地,槍林箭雨,刀山油鍋,不管怎樣,非娶了這姑娘做老婆不可。
”
兩個少女見四僧叫這小和尚為“師叔祖”,執禮甚恭,甚是奇怪,片刻之間,便見他雙目發呆,牢牢的盯住綠衣女郎。
縱然是尋常男子,如此無禮也是十分不該,何況他是出家的僧人?那綠衣女郎臉上一紅,轉過了過去,那藍衫女郎已是滿臉怒色。
韋小寶兀自不覺,心想:“她為什麼轉了頭去?她臉上這麼微微一紅,麗春院中一百個小姑娘站在一起,也沒她一根眉毛好看。
她每笑一笑,我就給她一萬麗銀子,那也抵得很。
”又想:“方姑娘、小郡主、洪夫人、建甯公主、雙兒丫頭、還有那個擲骰子的曾姑娘,這許許多多人加起來,都沒眼前這位天仙的美貌。
我韋小寶不要做皇帝,不做神龍教教主,不做天地會總舵主,什麼黃馬褂三眼花翎,一品二品的大官,更加不放在心上,我……我非做這小姑娘的老公不可。
”頃刻之間,心中轉過了無數念頭,立下了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大決心,臉上神色古怪之極。
四僧二女見他忽爾眉花眼笑,忽爾咬牙切齒,便似颠狂了一般。
淨濟和淨清連叫數次:“師叔祖,師叔祖!”韋小寶隻是不覺。
過了好一會,才似從夢中醒來,舒了口長氣。
那藍衫女郎初時還道他好色輕薄,後來又見神色不像,看來這小和尚多半是個白癡,心下好笑,問道:“這小和尚是你們的師叔祖?”
淨濟忙道:“姑娘言語可得客氣些。
這些高僧法名上晦下明,是本寺兩位晦字輩的高僧之一,乃是住持方丈的師弟。
”兩個女郎都微微一驚,随即更覺好笑,搖頭不信。
那綠衣女郎笑道:“師姊,他騙人,我們才不上當呢。
這個小……小法師,怎麼會是什麼高僧了?”
這幾句話清脆嬌媚,輕柔欲融,韋小寶隻聽得魂飛魄散,忍不住學道:“這個小……小法師,怎麼地是什麼高僧了?”這句話一學,輕薄無賴之意,表露無遺。
兩個女郎立即沉下臉來,四名淨字輩的僧人也覺這位小師叔祖太也失态,甚感羞愧。
那藍女郎哼了一聲,問道:“你是少林寺的高僧?”韋小寶道:“僧就是僧,卻不是什麼高僧,你瞧我這麼矮,隻不過是個矮僧。
”藍衫女郎雙眉一軒,朗聲道:“我們聽人說道,少林寺天下武學的總彙,七十二門絕藝深不可測。
我姊妹倆心中羨慕,特來瞻仰,不料武功固是平平,寺裡和尚更加不守清規,油嘴滑舌,便如市井流氓一般,令人好生失望,咱們走罷!”說着轉身出亭。
淨清攔住她身後,說道:“女施主來到少林寺,行兇打人,就算要走,也得留下尊師名号。
”
韋小寶聽到“行兇打人”四字,心想:“原來她們打過了人,怪不得淨清他們要不依争吵。
”隻見淨清、淨濟二人左頰上都有個紅紅的掌印,顯是各吃了一巴掌。
他和寺中僧衆閑談,早知這幾個知客僧的武功,在寺中屬于最未流,方丈便因他們口齒伶俐而武功極低,才派他們接待來寺随喜的施主。
少林寺在武林中享大名千餘年,每月前來寺中領教的武人指不勝屈,知客僧武功低微,便不緻跟人動手,否則的話,少林禅寺變成了動武打架的場子,既礙清修,更大違佛家慈悲無诤之義,兼且不成體統。
那藍衫女郎顯然不知其中緣由,隻覺一出手便打了兩名少林僧,心下甚是得意,說道:“憑你們這一點功夫,也想要姑娘留下師父名号,哼,你們配不配?”
淨濟适才吃過她苦頭,知道憑着自己這裡五人,無法截得住她們,這兩個少女下山去産一加宣揚,說來到少林寺中打了兩個和尚,揚長而去,對方連自己的來曆也不知道,少林寺的名頭往哪裡擱去?便道:“我們四僧職司接待施主,武功低微之極,出家人和氣為本,豈可妄自跟人動手?兩位既要領教敝寺武功,還請少待,貧僧去請幾位師伯師叔來,讓兩位見見便了。
”說着轉身往寺中奔去。
突然間藍影一晃,淨濟怒喝:“你……”拍的一聲,摔了一個筋鬥卻是那藍衫女郎搶了過去,伸足勾了他一交。
淨濟躍起身來,怒道:“女施主,你怎地……”那藍衫女郎哈哈一笑,右拳出擊,淨濟忙挺右臂擋格。
藍衫女郎左手一帶,喀喇一聲,竟将右臂關節卸脫。
隻聽得喀喇、哎唷、格格之聲連響,她頃刻之間,又将餘下三僧或斷腕骨,或脫臂臼。
四僧退在一旁,已全無抵禦之能。
淨濟轉身便奔,回入寺中報信。
韋小寶吓得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突然間後領一緊,已被人抓住,這一抓連着他後頸中要穴一走拿住,登時全身酸軟,使不出力氣。
眼見藍衫女郎站在前面,那麼抓住他後領的,自然是綠衫女郎,他心中狂喜,大叫:“妙極,妙極!”既已給她這麼一抓,就不枉了在這人世走一遭,最好她再在自己身上踢幾腳,在頭項鑿幾拳,就算立即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