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給他聽,為我調脂抹粉,拿起眉筆來給我畫眉毛。
他答應要封我做貴妃,将來再封我做皇後。
他說從今以後,皇宮裡的妃嫔貴人,再也沒一個瞧得上眼了。
皇帝很年輕,笑得很歡暢的時候,突然間會怔怔的發愁。
他是皇帝,但在我心裡,他跟從前那些來嫖院的王孫公子也沒什麼兩樣。
三天之中,他日日夜夜,一步也沒離開我。
“第四天早晨,我先醒了過來,見到身邊枕頭上一張沒絲毫血色的臉,臉頰凹了進去,眉頭皺得緊緊的,就是睡夢之中,他也在發愁。
我想:‘這就是皇帝麼?他做了皇帝,為什麼還這樣不快活?’這天他去上朝了,中午回來,臉色更加白了,眉頭皺得更加緊了。
他忽然向我大發脾氣,說我耽誤了國事。
他說他是英明之王,不能沉迷女色,成為昏君。
他要勵精圖治,于是命周皇後立刻将我送出宮去。
他說我是誤國的妖女,說我在宮裡耽了三天,反賊李自成就攻破了三座城市。
我也不傷心,男人都是這樣的,什麼事不如意,就來埋怨女人。
皇帝整天在發愁,心裡怕得要死,他怕的是個名叫李自成的人。
我那時心想:‘李自成可了不起哪,他能叫皇帝害怕,不知道是怎樣的一個人?’”
陳圓圓睜開眼來,隻見李自成揮舞禅杖,一杖杖向吳三桂打去。
吳三桂閃避迅捷,禅杖始終打不中他。
陳圓圓心想:“他身手還是挺快。
這些年來,他天天還是在練武,因為……因為他想做皇帝,要帶兵打到北京去。
”
她想起從皇宮出來之後,回到周國丈府裡。
有一天,周國丈大宴賓客,叫她出來歌舞娛賓,就在那天晚上,吳三桂見到了她。
此刻還是清清楚楚的記得,燭火下那滿是情欲的火熾眼光,隔着酒席射過來。
這種眼光她生平見得多了,随着這樣的眼光,那野獸一般的男人就會撲将上來緊緊的抱住她,撕去她的衣衫,隻不過那時候是大庭廣衆之間……
忽想:“剛才那個娃娃大官見到我的時候,也露出過這樣的眼光,當真好笑,這樣一個小娃娃,也會對我色迷迷。
唉!男人都是這樣的,老頭子是這樣,連小孩子也這樣。
”
她擡起頭來,向韋小寶瞧了一眼,隻見他臉上充滿了興奮之色,注視李吳二人搏鬥,這時候吳三桂在反擊了,長矛不斷刺出。
“他向周國丈把我要了去。
過不了幾天,皇帝便命他去鎮守山海關,以防護滿洲兵打進來。
可是李自成先攻破了北京,崇祯皇帝在煤山上吊死了。
李自成的部下捉了我去,獻給了他。
這個粗豪的漢子,就是崇祯皇帝在睡夢中也在害怕的人嗎?
“他攻破了北京,忙碌得很,明朝許許多多大官都給他殺了。
他部下在北京城裡奸淫擄掠,捉了許許多多人來拷打勒贖,許許多多無辜百姓也都給害死了。
可是他每天晚上陪着我的時候,總是很開心,笑得很響。
他鼻鼾聲很大,常常半夜吵得我醒了過來。
他手臂上、大腿上、胸口上的毛真長,真多。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男人。
“吳三桂本來已經投降了他,可是一聽說他把我搶了去,就去向滿洲人借兵,引着清兵打進關來。
唉,這就是‘沖冠一怒為紅顔’了。
李自成帶了大軍出去,在一片石跟吳三桂大戰,滿洲精兵突然出現,李自成的部下就潰敗了。
他們說,一片石戰場上滿地是鮮血,幾十裡路之間,躺滿了死屍。
他們說,這些人都是為我死的。
是我害死了這十幾萬人。
我身上當真負了這樣大的罪孽嗎?
“李自成敗回北京,就登基做了皇帝,說是大順國皇帝。
他帶着我向西逃走,吳三桂一路跟着追來。
李自成雖然打了敗仗,還是笑得很爽朗。
他手下的兵将一天天少了,局面越來越不利,他卻不在乎。
他說他本來什麼也沒有,最多也不過仍舊什麼都沒有,又有什麼希罕了?他說他生平做了三件得意事,第一是逼死了明朝皇帝,第二是自己做過皇帝,第三是睡過了天下第一美人。
這人說話真粗俗,他說在三件事情之中,最得意的還是第三件。
“吳三桂一心一意的也想做皇帝,他從來沒說過,可是我知道。
隻不過他心裡害怕,老是在猶豫,又想動手,又是不敢。
隻要他今天不死,總有一天,他會做皇帝的;就算隻在昆明城裡做做也好,隻做一天也好。
永曆皇帝逃到緬甸,吳三桂追去把他殺了。
人家說,有三個皇帝斷送在我手裡,崇祯、永曆,還有李自成這個大順國皇帝。
怎麼崇祯皇帝的帳也算在我頭上呢?今日吳三桂不知道會不會死?如果他将來做了皇帝,算我又多害死一個皇帝了。
大明的江山,幾十萬兵将、幾百萬百姓的性命,還有四個皇帝,都是我陳圓圓害死的。
“可是我什麼壞事也沒做,連一句害人的話也沒說過。
”
她耳中盡是乒乒乓乓的兵刃撞擊之聲,擡起頭來,但見李自成和吳三桂竄高伏低,鬥得極狠。
二人年紀雖老,身手仍都十分矯捷。
她生平最怕見的就是男人厮殺,臉上不自禁現出厭憎之色,又回憶起了往事:
“李自成打了個大敗仗,手下兵馬都散了。
黑夜之中,他也跟我失散了。
吳三桂的部下遇到了我,急忙送我去獻給大帥。
他自然喜歡得什麼似的。
他說人家罵他是大漢奸,可是為了我,負上了這惡名也很值得。
我很感激他的情意。
他是大漢奸也好,是大忠臣也好,總之他是對我一片真情,為了我,什麼都不顧了。
除他之外,誰也沒這樣做過。
“那時候我想,從今以後,可以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了。
什麼一品夫人、二品夫人,我也不希罕,隻盼再也不必在許多男人手裡轉來轉去。
“可是……可是……在昆明住了幾年,他封了親王,親王就得有福晉。
他元配夫人早已去世。
他的弟弟吳三枚來跟我說,王爺為了福晉的事,心下很是煩惱。
按理說,應當讓我當福晉,隻是我的出身天下皆知,如把我名字報上去求皇上诰封,未免亵渎了朝廷。
我自然明白,他做了親王,嫌我是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