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目複明,恰好妹丈喜全恩在京有書寄來,要接取家眷并舅子一家兒赴京同住。
原來喜全恩因天順皇帝念他護駕舊勞,從邊關召回京師,适值京中有叛将曹欽作亂,全恩殺賊有功,朝廷敕封為靖寇伯,十分榮貴。
京報人到喜家報喜,随後就有喜府差人寄書與舅子吉尹。
書中說兩家兒女都已成長,可就在家中畢了姻,兩家宅眷都到京中來一同居住。
吉尹見了書,便親到妹子家中賀喜。
喜夫人見哥哥兩目已明,十分欣慰。
即擇下吉日,入贅侄兒吉孝,與女兒雲娃成親。
滿月之後,兩家都收拾起身。
兩号大官船,一路起送夫馬,不則一日,到了京師。
來年會試,中了下武進士。
喜夫人到京後,生下一個兒子,尚在襁褓。
喜全恩權教女婿料理府中一應公務,内外諸人都稱吉孝為喜大爺。
那吉尹本是監生出身,喜全恩替他謀選京職,做了光祿寺典簿,不多時升了鴻胪寺寺丞。
此時舊仆高懋跟一個客商在京開店,聞得主人做了官,前來參見。
吉尹念他是舊人,仍收用了。
正是:
父見生兒主見仆,一家歡樂稱多福。
獨憐幼子杳無蹤,隻此一事心未足。
光一陰一迅速,不覺過了十年有餘。
吉孝官至督府佥事。
吉尹仗着妹丈與兒子腳力,累升至行人司行人。
是年甯夏藩封慶王薨逝,王子合當嗣立,朝廷議遣行人一員赍敕到彼賜封。
吉尹便謀了這個差使,領了敕書,離了京師,迤逦來至甯夏地方。
那邊王子聞天使至,出郭迎接。
吉尹齊敕到王府中開讀,王子受敕謝恩畢,設宴款待天使。
飲酒中間,王子從容對吉尹道:“孤家今日承襲此位,失而複得,大非容易。
”吉尹道:“老殿下薨逝,自當殿下嗣立,何謂失而複得。
”王子道:“原來天使不知,孤乃先王之侄,非先王之子也。
先王無子,于天順元年進京朝賀之時,路經衛輝府地方,拾得一個螟蛉之子,養于府中,隻說是親生的,無人知覺。
直至臨薨遺命,方才說明,以為天潢宗派,王位至重,不當以他姓冒立,故特命孤承襲此位。
豈非幾失而複得?”吉尹聽了,沉吟道:“原來如此。
”因問老殿下天順元年路經衛輝府拾得螟蛉是在那一日,王子道:“聞說是十月初一日拾的。
”吉尹聽說,不覺潸然淚下。
王子道:“天使何故垂淚 ?”吉尹道:“使臣于是年十月朔日失了個親生之子,今聞老殿下卻于是日收了個螟蛉之子,一得一失,苦樂不同,心中有感,所以下淚。
”王子道:“天使所失令郎,是年幾歲了?”吉尹道:“是年已三歲,今日若在,已十六歲了。
”王子點頭嗟歎,更不再問。
吉尹酒過數巡,恐失了禮儀,起身拜辭。
王子遣王官送出府門。
吉尹回到寓中,想起幼兒愛哥杳無蹤迹,倘或有人收養,也像得這王府螟蛉之子,方才造化。
若遇了個不良之人,正不知流落在何處受苦。
又一個念頭道:“就是這王府螟蛉之子,他的父母諒也在家中懸念,也像我思想愛哥一般。
縱使我愛哥此時幸得安樂,不緻失所,亦何由再得與我相見?”忽又想道:“慶王擡得螟蛉,恰好在衛輝府,恰好是十月朔日,莫非他拾的就是我愛哥麼?”卻又自歎道:“我差了,天下小孩子千千萬萬,難道恰好是我的孩兒?”左思右想,一夜睡不着。
正是:
失去多時難再會,今朝提起肝腸碎。
十個指頭個個疼,可憐一夜不曾睡。
吉尹次日起身梳洗畢,為心中郁悶,換了方巾便服,喚個家僮跟了,信步走出寓中,在街上閑行散悶。
走不過三五十步,隻見一個人拿着幾件小兒穿戴的東西,插個草标兒在那裡叫賣。
見了吉尹,便立住腳,問道:“客官可要買他?”吉尹取過來看時,卻是一件水紅灑線道袍,一件大紅小綿襖,一條小細綿褲,一雙虎頭靴,一個珠子金壽字剛鈴子的烏段帽兜,一副小銀镯,一個銀項箝,認得是幼兒愛哥昔日穿戴的物件,不覺兩眼垂淚,忙問那人道:“這都是我家之物,你從何處得來的?那人道:“是我家主人教我拿出來賣的,如何說是你家之物?”吉尹道:“你主人是誰?住在何處?”那人道:“客官要買,隻與我講價錢便了,問我主人做什?“吉尹道”這幾件東西你要多少價錢?”那人道:“我主人說,這幾件東西是無價的,若遇了真主顧,一百兩也是他,一千兩也是他。
”吉尹見他說話跷蹊,便道:“你實對我說,你主人姓什名誰?為什把這幾件東西出來賣?”那人道:“這幾件東西是我家小主人幼時穿戴的,今要尋他心上一個要緊人,故教我将出來鬥主顧。
”吉尹道:“煩你引我去見你小主人,我重重謝你。
”那人道:“客官,你若真個要見我小主人,可便随我來。
”吉尹随着那人走過了幾條巷,竟走到王府門前。
那人道:“客官且等一等,我主人在王府裡做些勾當,待我去請他出來見你。
”說罷,竟進去了。
吉尹等了半晌,不見那人出來。
正在徨,隻見府中走出兩個王官,迎着吉尹道:“殿下有命,請天使入見。
”吉尹因便服在身,忙喚家僮到寓所取冠帶來換了,随着王官直進到一個偏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