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共酌,談吐間妙解音律。于曰:“卿聲嬌細,倘度一曲,必能消魂。”女笑曰:“不敢度曲,恐銷君魂耳。”于固請之。曰:“妾非吝惜,恐他人所聞。君必欲之,請便獻醜,但隻微聲示意可耳”遂以蓮鈎輕點床足,歌雲:“樹上烏臼鳥,賺奴中夜散。不怨繡鞋濕,隻恐郎無伴。”聲細如蠅,裁可辨認。而靜聽之,宛轉滑烈,動耳搖心。
歌已,啟門窺曰:“防窗外有人。”繞屋周視,乃入。生曰:“卿何疑懼之深?笑曰:“諺雲:‘偷生鬼子常畏人。’妾之謂矣。”既而就寝,惕然不喜,曰:“生平之分,殆止此乎?”于急問之,女曰:“妾心動,妾祿盡矣。”于慰之曰:“心動眼輶,蓋是常也,何遽此雲?”女稍釋,複相綢缪。更漏既歇,披衣下榻。方将啟關,徘徊複返,曰:“不知何故,隻是心怯。乞送我出門。”于果起,送諸門外。女曰:“君佇望我,我逾垣去,君方歸。”于曰:“諾。”
視女轉過房廊,寂不複見。方欲歸寝,聞女号救甚急。于奔往,四顧無迹,聲在檐間。舉首細視,則一蛛大如彈,抟捉一物,哀鳴聲嘶。于破網挑下,去其縛纏,則一綠蜂,奄然将斃矣。捉歸室中置案頭,停蘇移時,始能行步。徐登硯池,自以身投墨汁,出伏幾上,走作“謝”字。頻展雙翼,已乃穿窗而去。自此遂絕。
一晚,兩人一塊飲酒。女子談吐間很懂音律,于景便說:“你的聲音嬌柔細弱,如果能唱一曲,一定讓人消魂。”女子笑着說:“不敢唱,怕消了你的魂。”于景執意請她唱,女子說:“我不是吝惜,是怕被别人聽到。你一定要聽,我隻好獻醜,但隻能小聲唱,你明白意思就行了。”接着用腳尖輕輕點着拍子,唱道:“樹上烏臼鳥,嫌奴中夜散,不怨繡鞋濕,隻恐郎無伴。”聲細如蠅,剛剛能辨聽清楚;而仔細一聽。隻覺宛轉滑烈,動耳搖心。唱完,女子打開門看看外面,說:“提防窗外有人。”又出去繞屋子轉了,一圈,才進屋來。于景說:“你怎麼這樣疑懼?”女子笑着回答說:“俗話說‘偷生的小鬼常怕人’,這就是說的我啊。”不一會兒睡下後,女子忽又不高興,說:“平生的緣份,難道到此為止了嗎?”于景忙問緣故,女子說:“我的心跳動不安,隻怕是禍将臨頭了。”于景安慰說:“心動眼跳,本是平常的事,何至于說這種話呢?”女子才稍高興一點,二人重又親熱起來。
天快亮時,女子披衣下床。剛要開門,猶豫了一回又返回來,說:“不知什麼緣故,我心裡總是怕。請你送我出門。”于景便起床,把她送出門外。女子說:“你站在這裡看着我,我跳過牆去,你再回去。”于景說:“好吧。”看着女子轉過房廊,一下子便不見了。正想再回去睡覺,隻聽傳來女子急切的呼救聲。于景奔跑過去,四下裡看并沒人影,聽聲音像在房檐間。他擡頭仔細一看,見一彈丸大的蜘蛛,正揉弄着一個東西,發出聲嘶力竭的哀叫聲。于景挑破蛛網,除去纏在那個東西身上的網絲,原來是隻綠蜂,已經奄奄一息了。于景拿着綠蜂回到房中,放到案頭上。過了會兒,綠蜂慢慢蘇醒過來,開始爬動。它慢慢爬上硯台,用自己的身子沾了一身墨汁,出來趴在桌上,走着劃了個“謝”字,便頻頻舒展雙翅,然後穿過窗子飛走了。從此,女子沒有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