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倦倚繡床愁懶睡, 低垂錦帳繡衾空;
早知薄〈亻辛〉輕摒棄, 辜負奴家一片心。
」
又唱道:
「懊恨薄情輕棄, 離愁閑自惱。
」
又喚春梅過來:「你去外邊再瞧瞧,你爹來了沒有?快來回我話。
」那春梅走去,良久回來,說道:「娘,還認爹沒來哩!爹來家不耐煩了,在六娘屋裡吃酒的不是?」這婦人不聽罷了,聽了如同心上戳上幾把刀子一般。
罵了幾句負心賊,由不得撲簌簌眼中流下淚來。
一徑把那琵琶兒放得高高的,口中又唱道:
「論殺人好恕,情理難饒。
負心的,天鑒表!(好好我題起來,又是那疼他,又是那恨他。
)心癢痛難掃,愁懷悶自焦。
(叫了聲,賊狠心的寃家,我比他何如?鹽也是這般鹽,醋也是這般醋,磚兒能厚,瓦兒能薄,你一旦棄舊憐新!)讓了甜桃,去尋酸棗。
(不合今日教你哄了!)奴将你這定盤星兒錯認了。
(合)想起來,心兒裡焦。
誤了我青春年少,你撇的人有上稍來沒下稍!」
「為人莫作婦人身, 百般苦樂由他人,
癡心老婆負心漢, 悔莫當初錯認真。
」
「常記的當初相聚,癡心兒望到老。
(誰想今日他把心變了,把奴來一旦輕抛不理。
正如那日。
)被雲遮楚岫,水 籃橋。
打拆開鸾鳳走,(到如今當面對語,心隔千山。
隔着一堵牆,咫尺不得相見。
)心遠路非遙,(意散了,如鹽落水,如水落沙相似了。
)情疏魚雁杳。
「空教我有情難控訴。
」地厚天高,(空教我無夢到陽台。
)夢斷魂勞,俏寃家,這其間,心變了。
(合)想起來,心兒裡焦。
誤了我青春年少,你撇的人有上稍來沒下稍!」
西門慶正在房中,和李瓶兒吃酒,忽聽見這邊房裡,彈的琵琶之聲,便問:「是誰彈琵琶?」迎春答道:「是五娘在那邊彈琵琶響。
」李瓶兒道:「原來你五娘還沒睡哩!繡春,你快去請你五娘來吃酒,你說俺娘請哩。
」那繡春去了。
李瓶兒忙教迎春那邊安下個坐兒,放個锺筯在面前。
良久,繡春走來說:「五娘摘了頭,不來哩。
」李瓶兒道:「迎春,你再去請你五娘去。
你說娘和爹請五娘哩。
」不多時,迎春來說:「五娘把角門兒關了。
說吹了燈,睡下了。
」西門慶道:「休要信他小淫婦兒。
等我和你兩個拉他去,務要把他拉了來,咱和他下盤棋耍子。
」于是和李瓶兒,同來打他角門。
打了半日,春梅把角門子開了。
西門慶拉着李瓶兒,進入他房中,隻見婦人坐在帳上,琵琶放在傍邊。
西門慶道:「怪小淫婦兒,怎的兩三轉請着你不去?」金蓮坐在床,紋絲兒不動,把臉兒沉着,半日說道:「那沒時運的人兒,丢在這冷屋裡,随我自生兒由活的,又來揪采我怎的?沒的空費了你這個心留着别處使。
」西門慶道:「怪奴才,八十歲媽媽沒牙,有那些唇說的!李大姐那邊請你和他下盤棋兒,隻顧等你不去了。
」李瓶兒道:「姐姐,可不怎的?我那屋裡擺下棋子了,咱每閑着下一盤兒,賭杯酒吃。
」金蓮道:「李大姐,你每自去。
我摘了頭,你不知我心裡不耐煩。
我如今睡也比不的你每心寬閑散。
我這兩日,隻有口遊氣兒。
黃湯淡水,誰嘗着來,我成日睜着臉兒過日子哩!」西門慶道:「怪奴才,你好好兒的,怎的不好?你若心内不自在,早對我說,我好請太醫來看你。
」金蓮道:「你不信,教春梅拏過我的鏡子來,等我瞧。
這兩日瘦的相個人模樣哩!」春梅把鏡子真個遞在婦人手裡,燈下觀看。
正是:
「羞對菱花拭粉妝, 為郎憔瘦減容光;
閉門不顧閑風月, 任您梅花自主張。
」
「差對菱花來照,蛾眉懶去掃;暗消磨了精神,折損了豐标,瘦伶仃不甚好。
」
西門慶拏過鏡子,也照了照,說道:「我怎麼不瘦?」金蓮道:「拏什麼比的你?每日碗酒塊肉,吃的肥胖胖的,專一隻奈何人!」被西門慶不由分說,一屁股挨着他坐在床上,摟過脖子來,就親了個嘴。
舒手被裡,摸見他還沒脫衣裳。
兩隻手齊插在他腰裡去,說道:「我的兒,真個瘦了些!」金蓮道:「怪行貨子!好冷手,冰的人慌!莫不我哄了你不成?」正是:
「香褪了海棠嬌, 衣惚了楊柳腰。
」
說道:「我着香腮,抛下珠淚來。
我的苦惱,誰人知道?眼淚打肚裡流罷了。
」
「悶下無聊,攘攘勞勞,淚珠兒到今滴盡了。
(合)想起來,心裡亂焦。
誤了我青春年少,撇的人有上稍來沒下稍!」
亂了一回,西門慶還把他強死強活,拉到李瓶兒房内,下了一盤棋,吃了一回酒。
臨起身,李瓶兒見他這等臉酸,把西門慶撺掇過他這邊歇了。
正是得多少:
「腰瘦故知閑事惱, 淚痕隻為别情濃。
」
有詩為證:
「自從别後減容光, 萬轉千回懶下床;
虧殺瓶兒成好事, 得教巫女會襄王。
」
畢竟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