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棚聚景堂内,安放大八仙卓席,放下簾來,合家宅眷,在那裡飲酒,慶賞重陽佳節。
不一時,王經轎子接的申二姐到了。
入到後邊,與月娘衆人磕了頭。
月娘見他年小,生的好模樣兒,問他套數,倒會不多。
若題諸般小曲兒,山坡羊、鎖南枝兼數落,倒記的有十來個。
一面打發他吃了茶食,先教在後邊唱了兩套。
然後花園擺設下酒席。
那日西門慶不曾往衙門中去,在家看着栽了菊花,請了月娘、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孫雪娥并大姐,都在席上坐的。
春梅、玉箫、迎春、蘭香在旁斟酒伏侍。
申二姐先拏琵琶在旁彈唱。
那李瓶兒在房中身上不方便,請了半日,纔請了來,恰似風兒刮倒的一般,強打着精神,陪西門慶坐。
衆人讓他酒兒也不大好生吃。
西門慶和月娘他面帶憂容,眉頭不展,說道:「李大姐,你把心放開,教申二姐唱個曲兒你聽。
」玉樓道:「你說與他,教他唱甚麼曲兒,他好唱。
」那李瓶兒隻顧不說。
正飲酒中間,忽見王經走來,說道:「應二爹、常二叔來了。
」西門慶道:「請你應二爹、常二叔在小卷棚裡坐,我就來。
」王經道:「常二叔教人拏了兩個盒子在外頭。
」西門慶向月娘道:「此是他成了房子,買了些禮來謝我的意思。
」月娘道:「少不的安排些甚麼管待他,怎好空了他去?你陪他坐去,我這裡分付看菜兒。
」西門慶臨出來,又叫申二姐:「你好歹唱個好曲兒與他六娘聽。
」一直往前邊去了。
金蓮道:「也沒見這李大姐,随你心裡說個甚麼曲兒,教申二姐唱個你聽就是了!辜負他爹的心。
此來為你叫将他來,你又不言語的。
」于是催逼的李瓶兒急了,半日纔說出來:「你唱個『紫陌紅徑』俺每聽罷。
」那申二姐道:「這個不打緊,我有。
」于是取過筝來,排開鴈柱,調定冰弦,頓開喉音,唱折腰一枝花:
「紫陌紅徑,丹青妙手難畫成。
觸目繁華如鋪錦,料應是春負我,非是辜負了春。
為着我心上人,對景越添愁悶。
」
〔東瓯令〕 「花零亂,柳成陰,蝶因蜂迷莺倦吟。
方纔眼睜,心兒裡忘了。
想啾啾唧唧呢喃燕,重将舊恨,舊恨又題醒,撲簌簌淚珠兒暗傾。
」
〔滿園春〕 「悄悄庭院深,默默的情挂心。
涼亭水閣,果是堪宜宴飲。
不見我情人,和誰兩個問樽?把絲弦再理,将琵琶自撥,是奴欲歇悶情,怎如倦聽?」
〔東瓯令〕 「榴如火,簇紅錦,有焰無煙,燒碎我心。
懷着向前,欲待要摘一朵,觸觸拈拈不堪口。
怕奴家花貌,不似舊時人。
伶伶仃仃,怎宜樣簪?」
〔梧桐樹〕 「梧葉兒飄,金風動,漸漸害相思,落入深深井。
一旦夜長,難捱孤枕。
懶上危樓,望我情人,未必薄情,與奴心相應。
他在那裡,那裡貪歡戀飲?」
〔東瓯令〕 「菊花綻,桂花零,如今露冷風寒,愁意漸深。
蓦聽的窗兒外幾聲,幾聲孤鴈,悲悲切切,如人訴。
最嫌花下砌畔小蛩吟。
咭咭咶咶,惱碎奴心。
」
〔浣溪沙〕 「風漸急,寒威凜,害相思,最恐怕黃昏。
沒情沒緒,對着一盞孤燈。
兒眼數,教還再輪。
畫角悠悠聲透耳,一聲聲哽咽難聽。
愁來别酒強重斟,酒入悶懷珠淚傾。
」
〔東瓯令〕 「長籲氣,兩三聲,斜倚定帏屏兒,思量那個人。
一心指望夢兒裡,略略重相見。
撲撲簌簌雪兒下,風吹檐馬,把奴夢魂驚。
叮叮當當,攪碎了奴心。
」
〔尾聲〕 「為多情,牽挂心。
朝思暮想淚珠傾,恨殺多才不見影。
」
唱畢,吳月娘道:「李大姐,你好甜酒兒,吃上一锺兒。
」那李瓶兒又不敢違阻了月娘,拏起锺兒來。
咽了一口兒,又放下了。
強打着精神兒,與衆人坐的。
坐不多時,下邊一陣熱熱的來,又往屋裡去了。
不說這裡内眷。
單表西門慶到于小卷棚翡翠軒,隻見應伯爵與常時節在松牆下正看菊花。
原來松牆兩邊,擺放二十盆,都是七尺高各樣有名的菊花。
也有大紅袍、狀元紅、紫袍金帶、白粉西、黃粉西、滿天星、醉楊妃、王牡丹、鵝毛葡、鴛鴦花之類。
西門慶出來,二人向前作揖。
常時節即喚跟來人,把盒兒掇進來。
西門慶一見便問:「又是甚麼?」伯爵道:「常二哥蒙你厚情,成了房子。
無甚麼酬答,教他娘子制造了這螃蟹鮮,并兩雙爐燒鴨兒,邀我來同和哥坐坐。
」西門慶道:「常二哥,你又費這個心做甚麼?你令正病纔好些,你又禁害他。
」伯爵道:「我也是恁說!他說道:『别的東兒來,恐怕哥不稀罕。
』」西門慶令左右打開盒兒觀看,四十個大螃蟹,都是剔剝淨了的。
裡邊釀着肉,外用椒料姜蒜米兒團粉裹就,香油堞醬油醋造過,香噴噴酥脆好食。
又是兩大隻院中爐燒熟鴨。
西門慶看了,即令春鴻、王經掇進去。
分付:「拏五十文錢,賞拏盒人。
」因向常時節謝畢。
琴童在旁,掀簾請入翡翠坐的。
伯爵隻顧誇獎不盡:「好菊花。
」問:「哥是那裡尋的?」西門慶道:「是管磚廠劉太監送我這二十盒。
」伯爵道:「連這盒?」西門慶道:「就連這盒,都送與我了。
」伯爵道:「花到不打緊!這盆正是官窯雙箍鄧漿盆,又吃年代,又禁水漫,都是用絹羅打,用腳跐過泥,纔燒造這個物兒。
與蘇州鄧漿磚一個樣兒做法,如今那裡尋去?」誇了一回,西門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