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小描金箱兒約百十雙鞋,翻遍了都沒有。
迎春說:「俺娘穿了來,隻放在這裡。
怎的沒有?」走來廚下問繡春。
繡春道:「我看見娘包放在箱坐廚裡。
」扯開坐廚子尋,還有一大包,都是新鞋。
尋出來了。
衆人七手八腳都裝綁停當。
西門慶率領衆小厮,在大廳上,收卷書畫,圍上帏屏。
把李瓶兒用闆門擡出,停于正寝。
下鋪錦褥,上覆紙被。
安放幾筵香案,點起一盞随身燈來。
專委兩個小厮在旁侍奉,一個打磬,一個炷布。
一面使玳安:「快請陰陽徐先生來看時批書。
」月娘打點出裝綁衣服來,就把李瓶兒床房門鎖了。
隻留炕屋裡,交付與丫頭養娘。
那馮媽媽見沒了主兒,哭的三個鼻頭兩個眼淚。
王姑子且口裡喃喃吶吶,替李瓶兒念密多心經、藥師經、解冤經、楞嚴經并大悲中道神咒,請引路王菩薩,與他接引冥途。
西門慶在前廳,手拘着胸膛,由不的撫屍大恸,哭了又哭,把聲都呼啞了。
口口聲聲,隻叫我的好性兒有仁義的姐姐不住。
比及亂着,雞就叫了。
玳安請了徐先生來,向西門慶施禮,說道:「老爹煩惱!奶奶沒了在于甚時候?」西門慶道:「因此時候不真。
睡下之時,已打四更。
房中人都困倦睡熟了,不知多咱時分沒了。
」徐先生道:「此是第幾位奶奶?」西門慶道:「乃是第六的小妾,生了個拙病,淹淹纏纏,也這些時了!」徐先生道:「不打緊。
」因令左右掌起燈來,廳上揭開紙被觀看,手搯五更。
說道:「正當五更二點徹,還屬醜時斷氣。
」西門慶即令取筆硯,請徐先生批書。
這徐先生向燈下打開青囊,取出萬年曆通書來觀看,問了姓氏并生時八字,批将下來:「一故錦衣西門夫人李氏之喪,生于元佑辛未正月十五日午時,卒于政和丁酉九月十七日醜時。
今日丙子,月令戊戌,犯天地往亡日,重喪之日,煞高一丈,向西南方而去。
遇太歲煞沖迎斬之局。
避本家,忌哭聲,成服後無妨。
入殓之時,忌龍、虎、雞、蛇四生人,外親人不避。
」吳月娘使出玳安來,教徐先生看看黑書上,往那方去了。
這徐先生一面打開陰陽秘書觀看,說道:「今日丙子日,乃是巳醜時。
死者上應寶瓶宮,下臨齊地。
前生曾在濱州王家作男子,打死懷胎母羊。
今世為女人屬羊。
禀性柔婉,自幼陰謀之事。
父母雙亡,六親無靠,先與人家作妾,受大娘子氣。
及至有夫主,又不相投,犯三刑六害。
中年雖招貴夫,常有疾病,比肩不和,生子夭亡。
主生氣疾,肚腹流血而死。
前九日魂去,托生河南汴梁開封府袁指揮家為女,艱難不能度日。
後躭擱至二十歲,嫁一富家,老少不對。
中年享福,壽至四十二歲,得氣而終。
」看畢黑書,衆婦女聽了,皆各歎息。
西門慶教徐先生看破土安葬日期。
徐先生請問:「老爹停放幾時?」西門慶哭道:「熱突突,怎麼就打發出去的!須放過五七纔好。
」徐先生道:「五七裡沒有安葬日期。
倒是四七裡,宜擇十月初八日丁酉午時破土,十二月辛醜巳時安葬。
合家六位本命都不犯。
」西門慶道:「也罷。
到十月十二日發引,再沒那移了。
」徐先生當寫殄榜,蓋伏死者身上,向西門慶道:「十九日辰時大殓,一應之物,老爹這裡備下。
」于是剛打發徐先生出了門,天已發曉。
西門慶使琴童兒騎頭口往門外請花大舅,然後分班差家下入各親眷處報喪。
又使人往衙門中給假,在家整理喪事。
使玳安往獅子街取了二十桶瀼紗漂白,三十桶生眼布來,教趙裁顧了許多裁縫,在西廂房先顧人造帏幕帳子卓圍,并入殓衣衾纏帶,各房裡女人衫裙。
外邊小厮伴當,每人都是白唐巾,一件白直裰。
又兌了一百兩銀子,教贲四往門外店裡摧了三十桶魁光麻布,二百疋黃絲孝絹。
一面又教搭匠在大天井内搭五間大棚。
西門慶因想起李瓶兒動止行藏模檥兒來,心中忽然想起忘了與他傳神,叫過來保來問:「那裡有寫真好畫師,尋一個傳神。
我就把這件事忘了!」來保道:「舊時與咱家畫圍屏的韓先兒,他原是宣和殿上的畫士,革退來家。
他傳的好神。
」西門慶道:「他在那裡住?快與我請來。
」這來保應諾去了。
西門慶熬了一夜沒睡的人,前後又亂了一五更,心中已着了悲恸,神思恍亂,隻是沒好氣,罵丫頭、踢小厮,守着李瓶兒屍首,由不的放聲哭叫。
那玳安在傍亦哭的言不的語不的。
吳月娘正和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在帳子後,打夥兒分散各房裡丫頭并家人媳婦。
看見西門慶隻顧哭起來,把喉音也叫啞了,問他與茶也不吃,隻顧沒好氣。
月娘便道:「你看恁勞叨!死也死了,你沒的哭的他活!哭兩聲丢開手罷了,隻顧扯長絆兒哭起來了!三兩夜沒睡,頭也沒梳,臉也還沒洗,亂了恁五更,黃湯辣水還沒嘗着,就是鐵人也禁不的。
把頭梳了,出來吃些甚麼,還有個主張。
好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