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響?」王潮道:「是貓咬老鼠,鑽在坑洞底下嚼的響。
」婆子側耳,果然聽見貓在炕洞裡嚼耗子,方纔不言語了。
婦人和小厮幹事,依舊悄悄上炕睡去了。
有幾句雙關,說得這老鼠好:
「你身驅兒小膽兒大,嘴兒尖忒潑皮。
見了人藏藏躲躲,耳邊廂叫叫唧唧,攪混人半夜三更不睡,不行正人倫,偏好鑽穴隙。
更有一莊兒不老實,到底改不了偷饞抹嘴!」
有日,陳經濟打聽得金蓮出來,還在王婆子家聘嫁。
提着兩吊銅錢,走到王婆子家來。
婆子正在門前掃驢子撒下的糞。
這經濟向前深深地唱個喏。
婆子問道:「哥哥,你做甚麼?」經濟道:「請借裡邊說話。
」王婆便讓進裡面。
經濟揭起眼紗,便道:「動問西門大官人宅内,有一位娘子潘六姐在此出嫁?」王婆便道:「你是他甚麼人?」那經濟嘻嘻笑道:「不瞞你老人家說,我是他兄弟,他是我姐姐。
」那王婆子眼上眼下,打量他一回,說:「他有甚兄弟我不知道?你休哄我!你莫非不是他家女婿姓陳的,來此處撞蠓子?我老娘手裡放不過。
」經濟笑向腰裡解下兩吊銅錢來,放在面前說:「這兩吊錢,權作王奶奶一茶之費,教我且見一面,改日還重謝你老人家。
」婆子見錢,越發喬張緻起來,便道:「休說謝的話,他家大娘子分付将來,不教閑雜人來看他。
咱放倒身說話,你既要見這雌兒一面,與我五兩銀子;見兩面與我十兩;你若娶他,便與我一百兩銀子。
我的十兩媒人錢在外,我不管閑帳!你如今兩串錢兒,打水不渾的做甚麼?」經濟見這虔婆口硬不收錢,又向頭上拔下一對金頭銀腳簪子,重五錢,殺雞扯腿跪在地下,說道:「王奶奶,你且收了,容日再補一兩銀子來與你,不敢差了。
且容我見他一面,說些話兒則個。
」那婆子于是收了他簪子和錢,分付:「你進去見他,說了話就與我出來,不許你涎眉睜目,隻顧坐着。
所許那一兩頭銀子,明日就送來與家。
」于是掀簾放經濟進裡間。
婦人正坐在炕邊納鞋,看見經濟,放下鞋扇,會在一處,埋怨經濟:「你好人兒,弄的我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有上稍,沒下稍,出醜惹人嫌!你就影兒不見,不來看我看兒了!我娘兒們好好兒的,拆散開,你東我西,皆因是為誰來?」說着,扯住經濟,隻顧哭泣。
王婆又嗔哭,恐怕有人聽見。
經濟道:「我的姐姐,我為你剮皮割肉,你為我受氣耽羞。
怎不來看你?昨日到薛嫂兒家,已知春梅賣在守備府裡去了。
又打聽你出離了他家門,在王奶奶這邊聘嫁。
今日特來見你一面,和你計議。
咱兩個恩情難舍,拆散不開,如之奈何?我如今要把他家女兒休了,問他要我家先前寄放金銀箱籠。
他若不與我,我東京萬壽門一本一狀進下來,那時他雙手奉與我,還是遲了!我暗地裡假名托姓,一頂轎子,娶到你家去,咱兩個永遠團圓,做上個夫妻,有何不可?」婦人道:「現今王幹娘要一百兩銀子,你有這些銀子與他?」經濟道:「如何要這許多?」婆子說道:「你家大丈母說,當初你家爹為他打個銀人兒也還多,定要一百兩銀子,少一絲毫也成不的。
」經濟道:「實不瞞你老人家說,我與六姐打得熱了拆散不開。
看你老人家下顧,退下一般兒來,五六十兩銀子也罷,我往張舅那裡,典上兩三間房子,娶了六姐家去,也是春風一度。
你老人家少轉些兒罷!」婆子道:「休說五十兩銀子,八十兩也輪不到你手裡了。
昨日潮洲販紬絹何官人,出到七十兩。
大街坊張二官府如今見在提刑院掌刑,使了兩個節級來,出到八十兩上。
拏着兩封銀子來兌,還成不的,都回去了。
你這小孩兒家,空口來說空話,倒還敢奚落老娘,老娘不道的吃傷了哩!」當下一陣走出街上,大喓喝說:「誰家女婿,要娶丈母?還來老娘屋裡放屁!」這經濟慌了,一手扯進婆子來,雙膝跪下,央及:「王奶奶噤聲,我依了奶奶價值一百兩銀子罷!争耐我父親在東京,我明日起身,往東京取銀子去。
」婦人道:「你既為我一場,休與幹娘争執,上緊取去。
隻恐來遲了,别人娶了奴去了,就不是你的人了!」經濟道:「我雇上頭口,連夜兼程,多則半月,少則十日,就來了。
」婆子道:「常言:『先下米,先食飯。
』我的十兩銀子在外,休要少了。
我的說明白着。
」經濟道:「這個不必說,恩有重報,不敢有忘。
」說畢,經濟作辭出門,到家收拾行李。
次日早雇頭口,上東京取銀子去了。
此這去正是:
「青龍與白虎同行, 吉兇事全然未保。
」
畢竟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