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腦袋回去,豈不是大功一件?”另一人道:“妙極!”兩人挺着單刀,慢慢走近。
隻聽那小孩兀自在捶胸頓足,放聲号啕,一面叫道:“老兄,你怎麼忽然死了?那些販私鹽的追來,我怎抵擋得了?”
那二人大喜,奔躍而前。
一人喝到:“惡賊,死得正好!”抓住了那小孩的背心,另一人便舉刀往那人頸中砍去……忽然間刀光一閃,一人腦袋飛去,抓住小孩之人自胸至腹,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那人哈哈大笑,撐起身來。
那小孩哭道:“啊喲,這位販私鹽的朋友怎麼沒了腦袋?你兩位老人家去見了閻王,又有誰回去通風報訊哪?這可不是糟了嗎?”說道最後,忍不住大笑。
那人笑道:“你這小鬼當真聰明的緊,哭得也真像。
若不是這麼一哭,這兩個王八蛋還真不會過來。
”那小孩笑道:“要裝假哭,還不容易?我媽要打我,鞭子還沒上身,我已哭得死去活來,她下鞭時自然不會重了。
“那人道:“你娘幹麼打你?“那小孩道:“那不一定,有時是我偷了她的錢,有時是為了我捉弄院中的闵婆,尤叔。
”
那人歎了口氣,說道:“這兩個探子倘若不殺,可當真有些不妙。
喂,你剛才假哭時,怎地你不叫我老爺,大叔,卻叫我老兄?”那小孩道:“你是我朋友。
自然叫你朋友。
你是他媽的什麼老爺了?你如要我叫你老爺,鬼才理你?”
那人哈哈大笑,說道:“很好!,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那小孩道:“你問我尊姓大名嗎?我叫小寶。
”那人笑道:“你大名叫小寶,那麼尊姓呢?”那小孩皺了皺眉,說道:“我……我尊姓韋。
”
這小孩生于妓院中,母親叫着韋春花,父親是誰,連她母親也不知道,人人一向都叫他小寶,也從來無人問他姓氏。
此刻那人忽然問起,他就将母親的姓搬了出來。
這韋小寶生于妓院,長于妓院,從沒讀過書。
他自稱“尊姓大名”倒不是說笑,隻是聽說書的常常提到“尊姓大名”四個子,不知乃是向别人說話是的尊敬稱呼,用在自己身上,可不合适。
他跟着問道:“那你尊姓大名叫什麼?”那人微微一笑,說道:“你即當我是朋友,我便不能瞞你,我姓茅,茅草的茅,不是毛蟲之蟲,排行第十八。
茅十八便是我了。
”
韋小寶“啊”了一聲,跳了起來,說道:“我聽人說過的,官府……官府不是正在捉拿你嗎?說你是什麼江洋大盜。
”茅十八嘿的一聲,道:“不錯,你怕不怕我?”韋小寶笑道:“怕什麼?江洋大盜又打什麼緊?水浒傳上林沖,武松那些英雄好漢,也都是大強盜。
”茅十八甚是高興,說道:“你拿我和林沖,武松那些大英雄相比,那可好得很。
官府要捉拿我,你是聽誰說的?”
韋小寶道:“揚州城裡貼滿了榜文,說是捉拿江洋大盜茅十八,又是什麼格殺不論,隻要有人殺了你,賞銀二千兩,倘若有人通風報信,因而捉到你,那就少賞些,賞銀一千兩。
昨天我還在茶館聽大家談論,說道你這樣大的本事,要捉住的,殺了你,那是不用想了,最好是知道你的下落,向官府通風報信,領得一千兩銀子的賞格,倒是一注橫财。
”
茅十八側着頭看作他,嘿的一聲。
韋小寶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我如得了這一千兩賞銀,我和媽娘兒倆可有的化了,雞鴨魚肉,賭錢玩樂,幾年也化不光。
”見茅十八乃是側着頭瞧自己,臉上神氣頗有些古怪,韋小寶怒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你猜我會去通風報信,領這賞銀?”茅十八道:“是啊,白花花的銀子,誰又不愛?”韋小寶怒罵:“操你奶奶,還講什麼江湖義氣?”茅十八道:“那也隻好由你。
”
韋小寶道:“你既信我不過,為什麼說了真名字出來?你頭上臉上纏了這許多布條,和榜文上的圖形全然不同了。
你不說你是茅十八,誰又認得你?”茅十八道:“你說咱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倘若連自己的姓名身份也瞞了你,那還算什麼他媽巴羔子的好朋友?”
韋小寶大喜,說道:“對極!就算有一萬兩,十萬兩銀子的賞金,老子也決不會去通風報信。
”心中卻想:“倘若真有一萬兩,十萬兩銀子的賞格,出賣朋友的事要不要做?”頗有點打不定主意。
茅十八道:“好,咱們便睡一會,明日午時,有兩個朋友要來找我。
我們約好在揚州城西得勝山相會,死約會,不見不散。
”
韋小寶亂了一日,草已神困眼倦。
聽他這麼一說,靠在樹幹上便即睡着了。
次日醒來,隻見茅十八雙手按胸,笑道:“你也醒了,你把這兩個死人拖到樹後面去,将三把刀子磨一磨。
”
韋小寶依言拖開死人,其時朝陽初開,這才看清楚茅十八約莫四十來歲年紀,手臂上肌肉盤虬,目閃精光,神情威猛,當下将三柄鋼刀拿到溪水之旁,蘸了水,在一塊石頭上磨了起來。
心想:“對付鹽販子,有一把刀也夠了,倘若這茅老兄給人殺了,餘下兩柄道又磨來幹什麼?難道讓人用來殺我韋小寶嗎?”他向來懶惰,裝模作樣的磨了一會道,道:“我去買些油條饅頭來吃。
”
茅十八道:“那裡有油條饅頭賣?”韋小寶道:“過去那邊沒多遠,有個小市鎮,茅大哥,你身邊銀子,借幾兩來使使?”茅十八一笑,又取出那隻元寶,說道:“哥兒倆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拿去使便了,說什麼借不借的?”
韋小寶大喜,心想:“這好漢真拿我當朋友看待,便有一萬兩銀子的賞格,我也不能去報官。
十萬兩呢?這倒有點兒傷腦筋。
呸,憑他這副德性,值得這麼多銀子?我也不用傷腦筋啦。
”接過銀子,問道:“要不要給你買些傷藥?”茅十八道:“不用了,我自己有傷藥。
”韋小寶道:“好,我去了。
茅大哥,你放心,倘若公差捉住了我,就算殺了我腦袋,我也決不說你就是茅十八。
”茅十八見他說的真誠,點了點頭。
韋小寶自言自語:“你還有兩個朋友來,最好再買一壺酒,來幾斤熟牛肉。
”茅十八喜道:“有酒肉最好,快去快回,吃飽了好厮殺。
”韋小寶驚道道:“鹽販子知道你在這裡?就要追來?”茅十八道:“不是,我約了别的人到得勝山來打架,否則巴巴的趕來幹什麼?”韋小寶籲了口氣,道:“你身上有傷,怎麼能再打架?這場架嗎,等傷好了再打不遲,隻不過……隻不過就怕人家不肯。
”
茅十八道:“呸,人家是有名的英雄好漢,怎能不肯?是我不肯。
今天是三月二十九,是不是,半年之前,這場架便約好了。
後來我給官府捉了關在牢裡,牽記着這場約會,非來不可,隻好越獄趕來,越獄時殺了幾個鷹爪孫,揚州城裡才這麼鬧得亂糟糟的,懸下他媽的賞格捉拿老子。
他奶奶的,偏生前天又遇上好幾個功夫很硬的鷹爪子,殺了他們三個,自己竟還受了點傷,也真算倒足了大黴。
”
韋小寶道:“好,我趕去買些吃的,等你吃飽了好打架。
”當即拔足快奔,轉過山坡,奔了六七裡路,便是一個小市鎮,心下盤算:“茅大哥傷得路也走不動,怎能跟人家打架?他說對方是有名的英雄好漢,武功定然了得,我怎的幫他個忙才好?”手裡捧着銀子,心癢難搔,一生之中,手裡從未拿過這許多銀子,須得怎生大華一場,這才痛快,走到熟肉鋪中,買了兩斤熟牛肉,一隻醬鴨,再去買了兩瓶黃酒,剩下的一隻乃是不少,又買了十來個饅頭,八根油條,隻多用了二十幾文,忽想:“我瞧去買些繩索,在地下結成了絆馬索。
打架之時,對方不小心在繩索上一絆,摔倒在地,茅大哥就可一刀将他殺死。
”
他想起說書先生說故事,大将上陣交鋒,馬足被絆,摔将下來,敵将手起刀落,将之砍為兩段,當下興沖沖的去買繩索。
來到一家雜貨鋪前,隻見鋪中一排放着四隻大缸,一缸白米,一缸黃豆,一缸鹽,另一缸是碎石灰。
立時想起:“去年仙女橋邊私鹽幫跟人打架,給人家用石灰撒在眼裡,登時反敗為勝。
我怎麼不想到這個主意?”繩索也不買了,買了一袋石灰,回到茅十八身邊。
茅十八躺在樹邊睡覺,聽到他腳步聲,便即醒了,打開酒瓶,喝了兩口,大聲贊好,說道:“那喝不喝?”韋小寶從來不喝酒,這時有充英雄好漢,接過酒瓶便喝了一大口,隻覺一股熱氣湧入肚中,登時大咳起來。
茅十八哈哈大笑,說道:“小英雄喝酒的功夫還沒學會。
”忽聽得遠處有人朗聲道:“十八兄,别來好啊?”
茅十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