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兄,王兄,你兩位也很清健啊!”韋小寶心中突突亂跳,擡頭向聲音來處瞧去,隻見大路兩個人快步走來,頃刻間便到了面前。
一人是老頭子,一部白胡須直垂至胸,但面皮紅潤泛光,沒半點皺紋。
另一個是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矮矮胖胖,是個秃子,後腦拖着條小辮子,前腦如剝殼雞蛋。
茅十八拱手道:“兄弟腿上不方便,不能起立行禮了。
”那秃頭眉頭微微一皺。
那老者笑道:“何必客氣?”韋小寶心想:“茅大哥為人太過老實,自己腿上有傷,怎能說給人家聽?”茅十八道:“這裡有酒有肉,兩位吃一點嗎?”那老人道:“叨擾了!”坐在茅十八身側,接過酒瓶。
韋小寶大喜:“原來這兩人是茅大哥的朋友,不是跟他來打架的,那可妙得緊。
待會敵人到來,這兩人也可幫忙打架。
”
那老者将酒瓶湊到口邊,那秃頭說道:“吳大哥,這酒不喝也罷!”那老者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說道:“十八兄是鐵铮铮的好漢子,酒中難道還會有毒?”咕嘟,咕嘟喝了兩口,将酒瓶遞給秃頭,道:“不喝酒,那可瞧不起好朋友了。
”那秃頭神色有些猶豫,但對老者之言似是不便違拗,接過酒瓶,剛放到口邊,茅十八夾手奪過,說道:“酒不夠了!王兄又不愛喝酒,省幾口給我。
”仰頭合了兩大口。
那秃頭臉上一紅,坐下來抓起牛肉便吃。
茅十八道:“我給兩位引見一位好朋友。
”指着老者道:“這位吳老爺子,大号叫作大鵬,江湖上人稱'摩雲手',拳腳功夫,武林中大大有名。
”那老者笑道:“茅兄給我臉上貼金了。
”說着左右顧視,不見另有旁人,不禁頗為詫異。
茅十八指着那秃子道:“這位王師傅單名一個'潭'字,外号'雙筆開山'一對判官筆使将出來,當真出神入化。
”那秃頭道:“茅兄取笑了,在下是你的手下敗将,慚愧的緊。
”
茅十八道:“不敢當。
”指着韋小寶道:“這位小朋友是我新交的好兄弟……”他說到這裡,吳王二人愕然相顧,跟着一齊凝視韋小寶,實在看不出這個又幹又瘦的十而三歲的小孩子是什麼來頭,隻聽茅十八續道:“這位小朋友姓韋,名小寶,江湖上人稱……人稱,嗯,他的外号,叫作……叫作……”頓了一頓,才道:“叫作'小白龍'。
水上功夫,最是了得,在水上遊上三日三夜,生食魚蝦,面不改色。
”
他要給這個新交的小朋友争臉,不能讓他在外人面前顯得洩氣,有心要吹噓幾句,可是韋小寶全無武功,吳王二人都是行家,一聲手便知端地,難以瞞騙,一凝思間便說他水上功夫十分厲害,吳王二人是北地豪傑,不會水性,那便無法得知真假。
他接着說道:“你們三位都是好朋友,多親近親近。
”吳王二人抱拳道:“久仰久仰!”
韋小寶依樣學樣,也抱拳道:“久仰久仰!”又驚又喜:“茅大哥給我吹牛,其時我是什麼江湖好漢了?這西洋鏡卻拆穿不得。
”
四人過不多時,便将酒肉饅頭吃的幹幹淨淨。
這秃頭王潭食量甚豪,初時有些顧忌,到後來放量大嚼,他獨個兒所吃的牛肉,饅頭和油條,比三人加起來還多。
茅十八伸衣袖抹了抹嘴,說道:“吳老爺子,這位小朋友水性固是極好,陸上功夫卻還沒學,在下隻好一對二,這可不是瞧不起二位。
”吳大鵬道:“咱們這個約會,我看還是推遲半年罷。
”茅十八道:“那為什麼?”吳大鵬道:“茅兄身上有傷,顯不出真功夫。
老朽打赢了固然沒什麼光采,打輸了更是沒臉見人。
”
茅十八哈哈大笑,說道:“有傷沒傷,沒多大分别,再等半年,豈不牽腸挂肚?”左手扶着樹幹,慢慢站起身來,右手已握單刀,說道:“吳老爺子向來赤手空拳,王兄便亮兵刃罷!”王潭道:“好!”雙手入懷,倉啷一聲輕響,摸出一對判官筆了。
吳大鵬道:“既然如此,王賢弟,你替愚兄掠陣。
愚兄要是不成,你再上不遲。
”王潭應道:“是!”退開三步。
吳大鵬左掌上翻,右手兜了個圈子,輕飄飄向茅十八拍來。
茅十八單刀斜劈,輕砍他左臂。
吳大鵬一低頭,自他刀鋒搶進,左手向他誘逼肘下拍去。
茅十八一側身轉在樹旁,拍的一聲響,吳大鵬那掌擊在樹幹上,這顆大樹高五六丈,樹身粗壯,給吳大鵬這麼一拍,樹上黃葉便是雨點般下來。
茅十八叫道:“好掌力!”單刀攔腰揮去。
吳大鵬突然縱起身子,從半空中撲将下來,白須飄飄,甚是好看。
茅十八一招“西風倒卷”。
單刀之下拖上。
吳大鵬在半空中一個倒翻斤鬥,躍了出去。
茅十八這一刀和他小腹相距不到半尺。
刀勢固然勁急,吳大鵬的閃避卻也迅速靈動之極。
韋小寶一生之中,打架是見得極多了,但都是市井流氓抱腿拉辮,箍頸撞頭的爛打,除了昨日麗春院中茅十八惡鬥鹽枭之外,從未見過高手如此兇險的比武。
但見吳大鵬忽進忽退,雙掌翻飛,茅十八将單刀舞得幻成一片銀光,擋在身前。
吳大鵬幾次搶上,都被刀光逼了出來。
正鬥到酣處,忽聽得蹄聲嫌诏,十育人騎馬奔來,都是清廷官兵的打扮。
十餘騎奔到近處,散将開來,将四人圍在核心,為首的軍官喝到:“且住!咱們奉命捉拿江洋大盜茅十八,跟旁人并不相幹,都退開了!”
吳大鵬一聽,住手越開。
茅十八道:“吳老爺子,鷹爪子又找上來拉!他們沖着我來,你不用理會,再上啊!”吳大鵬向衆官兵道:“這位兄台是安分良民,怎的是江洋大盜?你們認錯了人罷?”為首的軍官冷笑道:“他是安分良民,天下的安分良民未免太多了。
茅朋友,你在揚州城裡做下你天大的案子,好漢一人做事一人當,乖乖的跟我們走罷!”
茅十八道:“你們且等一等,且瞧我跟這兩位朋友分了勝敗再說。
”轉頭向吳大鵬和王潭道:“吳老爺子,王兄,咱們今日非分勝敗不可,再等上半年,也不知我姓茅的還有沒有性命。
爽爽快快,兩位一起上罷!”
那軍官喝道:“你們兩個若不是和茅十八一夥,快快離開這是非之地,别惹事上身。
”
茅十八道:“你奶奶的,大呼小叫幹什麼?”
那軍官道:“茅十八,你越獄殺人,那是揚州地方官的事,本來用不着我們理會。
不過聽說你在妓院裡大叫大囔,說道天地會作亂造反的叛賊都是英雄好漢,這話可是有的?”
茅十八大聲道:“天地會的朋友們當然是英雄好漢,難道倒是你這種給朝廷舔卵蛋的漢奸,反而是英雄好漢?”
那軍官眼露兇光,說道:“鳌少保派我們從北京到南方來,為的就是捉拿天地會反賊。
茅十八,你跟我們走。
”說着轉頭向吳大鵬和王潭道:“兩位正在跟這逆賊相鬥,想來不是一路的,兩位這就請便罷。
”
吳大鵬道:“請教閣下尊姓大名?”那軍官在腰間一條黑黝黝的軟鞭上一拍,說道:“在下'黑龍鞭'史松,奉了鳌少保将令,擒拿天地會反賊。
”
吳大鵬點了點頭,向茅十八道:“茅兄,天父地母!”
茅十八睜大了雙眼問道:“你說什麼?”
吳大鵬微微一笑,道:“沒什麼,茅兄,你好象并不是天地會中的兄弟,卻幹麼要大說天地會的好話?”茅十八道:“天地會保百姓,殺賊子,做的是英雄好漢的勾當,自然是英雄好漢了。
江湖上有言道:‘為人不近陳近南,就是英雄也枉然。
'陳近南陳總舵主,便是天地會的頭腦。
天地會的朋友們,都是陳總舵主的手下,豈有不是英雄好漢之理”。
吳大鵬道:“茅兄可識得陳總舵主麼?”茅十八怒道:“什麼?你是譏笑我不是英雄好漢嗎?”他為此發怒,自然是不識陳近南了。
吳大鵬微笑道:“不敢,”茅十八又道:“難道你又識得陳總舵主了?”吳大鵬搖了搖頭。
史松向吳王二人問道:“你們兩個識得天地會的人嗎?要是又什麼訊息,說了出來,我們拿到了天地會的頭目,好比哪個陳近南什麼的,鳌少保必定重重有賞。
”
吳大鵬和王潭尚未回答,茅十八仰天大笑,識得:“發你媽的清秋大夢,憑你這塊料,也想去拿天地會的陳總舵主?你開口閉口的鳌少保,這鳌少保自稱是滿洲第一勇士,武功到底怎樣?”史松道:“鳌少保天生神勇,武功蓋世,曾在北京街上一拳打死一頭瘋牛,你這反賊也知道嗎?”茅十八罵道:“他奶奶的,我就不信鳌拜有這等厲害,我正要上北京去鬥他一鬥。
”史松冷笑道:“憑你也配和鳌少保動手?他老人家伸一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