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小寶在天地會的所作所為,康熙無不備知底細,連得天地會中的暗語切口,也能背誦如流,但韋小寶偷盜四十二章經,在神龍教任白龍使等情,康熙卻全然不知。
韋小寶仔細想來,定是天地會中出了奸細,而且這人必是自己十分親密之人。
但青木堂這些老朋友個個赤膽忠心,義氣深重,決計不會去做奸細,出賣朋友。
因此他心中雖然一直存了老大一個疑團,卻沒半點端倪可尋,隻覺此事十分古怪、難以索解而已。
此刻風際中這麼一說,韋小寶蓦然省悟,心道:“我真該死,怎麼會想不到此人身上。
那日小皇帝要我炮轟伯爵府,天地會衆人之中,就隻他一個不在王府裡。
這事已明白不過,在伯爵府裡的,決不會是奸細,否則大炮轟去,有誰逃得性命?隻因他事先已經得悉因此先行避開。
唉我真是大傻瓜一個,他此刻倘若不說我還不是蒙在鼓裡。
”
風際中沉默寡言,模樣老實之極,武功雖高,舉止卻和一個呆頭木腦的鄉下佬一般。
韋小寶偶爾猜測這奸細是誰,隻想到口齒靈便、市儈一般的錢老本;舉止輕捷、精明乖巧的徐天川;辦事周到、能幹練達的高彥超;脾氣暴躁、好酒貪杯的玄貞道人,連對見多識廣、豪爽慷慨的樊綱,以及近年來衰老體弱的李力世、說話尖酸刻薄的祁清彪,也都是曾猜疑過,就是對這個半點不象奸細的風際中,從來不曾有過疑心。
突然又想:“那時候雙兒也不在伯爵府,難道她……她也是奸細,也對不住我嗎?”想到此節,不由得心中一酸,但随即明白:“雙兒是風際中故意帶出去的。
他知道這小丫頭是我的命根子,倘若轟死了她,此後事情拆穿,我定會恨他一世。
他不過是皇上所派的一個奸細,暗中通報些消息而已,天地會一滅,皇上便用他不着。
我如在皇上面前跟他為難,他就抵擋不住,因此不敢當真得罪了我。
”
這些推想說來話長,但在當時韋小寶心中,隻靈機一閃之間,便即明白,說道:“風大哥,多謝你把雙兒帶出伯爵府,免得大炮轟死了她。
”
風際中“啊”的一聲,登時臉色大變,退後兩步,手按刀柄,道:“你……你……”韋小寶笑道:“你我心照不宣,皇上早就什麼都是我說了。
”風際中知道皇帝對他甚是寵愛,此言自必不假,問道:“那你為什麼不遵聖旨?”這一句話一問,那便是一切直承其事。
韋小寶微笑道:“風大哥,那你何必明知故問?這叫做忠義不能兩全。
皇上待我,那是沒得說的了,果真是皇恩浩蕩,可是師父待我也不錯啊。
現下師父已經死了,我還沒有什麼顧慮。
就不知道皇上肯不肯赦我的死罪。
”
風際中道:“眼下便有個将功贖罪的良機,剛才我說皇上決意要除去三個眼中釘,除了吳三桂、陳近南之外,第三個便是盤踞台灣的鄭經。
咱們把鄭經的兒子拿了,解去北京,說不定便可逼得鄭經歸降。
皇上這一歡喜,韋都統,你便有天大的死罪,皇上也都赦免了。
”他對韋小寶既不再隐瞞,口中也便改了稱呼,叫他為“韋都統”,對總舵主也直斥其名。
韋小寶心下惱怒:“你這沒義氣的奸賊,居然敢叫我師父的名字。
”但想到能和康熙言歸于好,卻也當真開心,做不做官,那也罷了,時時能和小皇帝談談講講,實有無窮樂趣。
風際中又道:“韋都統,咱們回到北京,仍然不可揭穿了。
天地會的那些人得知陳近南死了,多半會推舉你做總舵主。
你義氣深重,甘心抛卻榮華富貴,伯爵不做,都是統不做,隻為了這件事,那一個不佩服韋都統的英雄豪氣?”
韋小寶大是得意,問道:“大家當真這麼說?你這可不是騙人?”風際中忙道:“不,不……卑職決計不敢欺騙都統大人。
”韋小寶心說:“他自稱卑職,不知做的什麼官?”雖然好奇,卻不敢問,一問便露出了馬腳,“皇上早就什麼都跟我說了”這話就不對了,轉念又想:“卻不妨問他升了什麼官。
”微笑道:“你立了這場大功,皇上一定升了你的官,現下是什麼官兒了?”風際中道:“皇上恩典,賞了卑職當都是司。
”
韋小寶心想:“原來是個芝麻綠豆小官,跟老子可差着他媽的十七廿八級。
”清朝官制,伯爵是超品大官,骁騎營都統是從一品。
漢人綠營武官最高的提督是從一品,總兵正二品,此下是副将、參将、遊擊,才輪到都司。
但瞧風際中的模樣,臉上雖然仍是一副老實之極的神氣,眼光中已露出得意之色,便拱手笑道:“恭喜,恭喜。
這是皇上親手提拔的,與衆不同。
”
風際中請了一個安,道:“今日還仗大人多多栽培。
”韋小寶笑道:“咱們是自己人,那有什麼說的?給皇上辦事,你本事大過我啊。
”風際中道:“卑職那及大人的萬一?回大人:皇上吩咐卑職,若是見到大人,無論如何要大人回京,不可抗命違旨。
卑職聽皇上的口氣,對大人着實看重,可說是十分想念。
這番立了大功,将台灣鄭逆的兒子逮去北京,皇上一歡喜,定然又會升大人的官。
”
韋小寶心想:“我一直當你是老實人,原來這麼會打官腔。
”
風際中又道:“大人當上了天地會總舵主,将十八省各堂香主、各處重要頭目通統調在一起,說是為陳近南開喪,那時候一網打盡,教這些圖謀不軌、大逆不道的反賊一個都逃不了。
這場大功勞,可比當日炮轟伯爵府更加大上十倍了。
大人你想,當日你如遵旨殺了陳近南、李力世這一幹人,天地會的反賊各省都有,殺了一個總舵主,又會立一個總舵主,總是殺不幹淨。
隻有大人自己當了總舵主,那才能斬草除根,永遠絕了皇上的心腹大患。
”
這一番言語,隻聽得韋小寶背上出了一身冷汗,暗想:“這條毒計果然厲害之極,料想你自己也未必想得出,十九是小皇帝的計策。
我回去北京,小皇帝多半會赦免我的大罪,可是定要我去撲滅天地會。
這一番他定有對我的妙法,再也逃不出他手掌心了。
”越想越寒心:“小皇帝要我投降,要打我屁股,那都不打緊,但逼我去做天地會的總舵主,将所有兄弟一古腦兒殺了,這件事可萬萬幹不得。
這件事一做,普天下好漢個個操我的十八代祖宗,死了之後也見不得師父。
這裡的大妞兒、小妞兒們,都是要打從心底裡瞧不起。
就算旁人不理會,韋小寶良心雖然不多,總還有這麼一丁點兒。
”
他向風際中瞧了一眼,口中“哦哦”連聲,心想:“我如不答應,我立時便跟我翻臉。
動起手來,我們這許多人打他一個,未必便輸了。
隻是這厮武功挺高,我這些大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