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來洗了三,月娘與了一套綢絹衣裳打發去了。
就把孩兒起名叫孝哥兒,未免送些喜面。
親鄰與衆街坊鄰舍都說:“西門慶大官人正頭娘子生了一個墓生兒子,就與老子同日同時,一頭斷氣,一頭生兒,世間有這等蹊跷古怪事。
”
不說衆人理亂這樁事。
且說應伯爵聞知西門慶沒了,走來吊孝哭泣,哭了一回。
吳大舅、二舅正在卷棚内看着與西門慶傳影,伯爵走來,與衆人見禮,說道:“可傷,做夢不知哥沒了。
”
要請月娘拜見,吳大舅便道:“舍妹暗房出不來,如此這般,就是同日添了個娃兒。
”
伯爵愕然道:“有這等事!也罷也罷,哥有了個後代,這家當有了主兒了。
”
落後陳敬濟穿着一身重孝,走來與伯爵磕頭。
伯爵道:“姐夫姐夫,煩惱。
你爹沒了,你娘兒每是死水兒了,家中凡事要你仔細。
有事不可自家專,請問你二位老舅主張。
不該我說,你年幼,事體還不大十分曆練。
”
吳大舅道:“二哥,你沒的說。
我自也有公事,不得閑,見有他娘在。
”
伯爵道:“好大舅,雖故有嫂子,外邊事怎麼理的?還是老舅主張。
自古沒舅不生,沒舅不長。
一個親娘舅,比不的别人。
你老人家就是個都根主兒,再有誰大?”
因問道:“有了發引日期沒有?”
吳大舅道:“擇二月十六日破土,三十日出殡,也在四七之外。
”
不一時,徐先生來到,祭告入殓,将西門慶裝入棺材内,用長命丁釘了,安放停當,題了名旌:“诰封武略将軍西門公之柩”那日何千戶來吊孝。
靈前拜畢,吳大舅與伯爵陪侍吃茶,問了發引的日期。
何千戶分付手下該班排軍,原答應的,一個也不許動,都在這裡伺候。
直過發引之後,方許回衙門當差。
又委兩名節級管領,如有違誤,呈來重治。
又對吳大舅說:“如有外邊人拖欠銀兩不還者,老舅隻顧說來,學生即行追治。
”
吊老畢,到衙門裡一面行文開缺,申報東京本衛去了。
話分兩頭。
卻說來爵、春鴻同李三,一日到兖州察院,投下了書禮,宋禦史見西門慶書上要讨古器批文一節,說道:“你早來一步便好。
昨日已都派下各府買辦去了。
”
尋思間,又見西門慶書中封着金葉十兩,又不好違阻了的。
便留下春鴻、來爵、李三在公廨駐劄。
随即差快手拿牌,趕回東平府批文來,封回與春鴻書中,又與了一兩路費,方取路回清河縣。
往返十日光景。
走進城,就聞得路上人說:“西門大官人死了,今日三日,家中念經做齋哩。
”
這李三就心生奸計,路上說念來爵、春鴻:“将此批文按下,隻說宋老爺沒與來。
咱每都投到大街張二老爹那裡去罷。
你二人不去,我每人與你十兩銀子,到家隐住,不拿出來就是了。
”
那來爵見财物倒也肯了,隻春鴻不肯,口裡含糊應諾。
到家,見門首挑着紙錢,僧人做道場,親朋吊喪者不計其數,這李三就分路回家去了。
來爵、春鴻見吳大舅、陳敬濟磕了頭,問:“讨批文如何?怎的李三不來?”
那來爵欲說不肯,這春鴻把宋禦史書連批都拿出來,遞與大舅,悉把李三路上與的十兩銀子,說的言語,如此這般教他隐下,休拿出來,同他投往張二官家去:“小的怎敢忘恩負義?徑奔家來。
”
吳大舅一面走到後邊,告訴月娘:“這個小的兒,就是個知恩的。
叵耐李三這厮短命,見姐夫沒了幾日,就這等壞心。
”
因把這件事就對應伯爵說:“李智、黃四借契上本利還欠六百五十兩銀子,趁着剛才何大人分付,把這件事寫紙狀子,呈到衙門裡,教他替俺追追這銀子來,發送姐夫。
他同寮間自恁要做分上,這些事兒莫道不依。
”
伯爵慌了,說道:“李三卻不該行此事。
老舅快休動意,等我和他說罷。
”
于是走到李三家,請了黃四來,一處計較。
說道:“你不該先把銀子遞與小厮,倒做了管手。
狐狸打不成,倒惹了一屁股臊。
如今恁般,要拿文書提刑所告你每哩。
常言道官官相護,何況又同寮之間,你等怎抵鬥的他過!依我,不如悄悄遂二十兩銀子與吳大舅,隻當兖州府幹了事來了。
我聽得說,這宗錢糧他家已是不做了,把這批文難得掣出來,咱投張二官那裡去罷。
你每二人再湊得二百兩,少不也拿不出來,再備辦一張祭桌,一者祭奠大官人,二者交這銀子與他。
另立一紙欠結,你往後有了買賣,慢慢還他就是了。
這個一舉兩得,又不失了人情,有個始終。
”
黃四道:“你說的是。
李三哥,你幹事忒慌速了些。
”
真個到晚夕,黃四同伯爵送了二十兩銀子到吳大舅家,如此這般,“讨批文一節,累老舅張主張主。
”
這吳大舅已聽見他妹子說不做錢糧,何況又黑眼見了白晃晃銀子,如何不應承,于是收了銀子。
到次日,李智、黃四備了一張插桌,豬首三牲,二百兩銀子,來與西門慶祭奠。
吳大舅對月娘說了,拿出舊文書,從新另立了四百兩一紙欠帖,饒了他五十兩,餘者教他做上買賣,陸續交還。
把批文交付與伯爵手内,同往張二官處合夥,上納錢糧去了,不在話下。
正是:金逢火煉方知色,人與财交便見心。
有詩為證:造物于人莫強求,勸君凡事把心收。
你今貪得收人業,還有收人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