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慶聽了,不覺哽咽哭不出聲來,說道:“我覺自家好生不濟,有兩句遺言和你說:我死後,你若生下一男半女,你姊妹好好待着,一處居住,休要失散了,惹人家笑話。
”
指着金蓮說:“六兒從前的事,你耽待他罷。
”
說畢,那月娘不覺桃花臉上滾下珍珠來,放聲大哭,悲恸不止。
西門慶囑付了吳月娘,又把陳敬濟叫到跟前,說道:“姐夫,我養兒靠兒,無兒靠婿。
姐夫就是我的親兒一般。
我若有些山高水低,你發送了我入土。
好歹一家一計,幫扶着你娘兒每過日子,休要教人笑話。
”
又分付:“我死後,段子鋪裡五萬銀子本錢,有你喬親家爹那邊,多少本利都找與他。
教傅夥計把貸賣一宗交一宗,休要開了。
贲四絨線鋪,本銀六千五百兩,吳二舅綢絨鋪是五千兩,都賣盡了貨物,收了來家。
又李三讨了批來,也不消做了,教你應二叔拿了别人家做去罷。
李三、黃四身上還欠五百兩本錢,一百五十兩利錢未算,讨來發送我。
你隻和傅夥計守着家門這兩個鋪子罷。
印子鋪占用銀二萬兩,生藥鋪五千兩,韓夥計、來保松江船上四千兩。
開了河,你早起身,往下邊接船去。
接了來家,賣了銀子并進來,你娘兒每盤纏。
前邊劉學官還少我二百兩,華主簿少我五十兩,門外徐四鋪内,還欠我本利三百四十兩,都有合同見在,上緊使人摧去。
到日後,對門并獅子街兩處房子都賣了罷,隻怕你娘兒們顧攬不過來。
”
說畢,哽哽咽咽的哭了。
陳敬濟道:“爹囑咐,兒子都知道了。
”
不一時,傅夥計、甘夥計、吳二舅、贲四、崔本都進來看視問安。
西門慶一一都分付了一遍。
衆人都道:“你老人家寬心,不妨事。
”
一日來問安看者,也有許多。
見西門慶不好的沉重,皆嗟歎而去。
過了兩日,月娘癡心,隻指望西門慶還好,誰知天數造定,三十三歲而去。
到于正月二十一日,五更時分,相火燒身,變出風來,聲若牛吼一般,喘息了半夜。
挨到巳牌時分,嗚呼哀哉,斷氣身亡。
正是: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
古人有幾句格言,說得好:為人多積善,不可多積财。
積善成好人,積财惹禍胎。
石崇當日富,難免殺身災。
鄧通饑餓死,錢山何用哉!
今人非古比,心地不明白。
隻說積财好,反笑積善呆。
多少有錢者,臨了沒棺材。
原來西門慶一倒頭,棺材尚未曾預備。
慌的吳月娘叫了吳二舅與贲四到跟前,開了箱子拿四四錠元寶,教他兩個看材闆去。
剛才打發去了,不防忽一陣就害肚裡疼,急撲進去床上倒下,就昏暈不省人事。
孟玉樓與潘金蓮、孫雪娥都在那邊屋裡,七手八腳,替西門慶戴唐巾,裝柳穿衣服。
忽聽見小玉來說:“俺娘跌倒在床上。
”
慌的玉樓、李嬌兒就來問視,月娘手按着害肚内疼,就知道決撒了。
玉樓教李嬌兒守着月娘,他就來使小厮快請蔡老娘去。
李嬌兒又使玉箫前邊教如意兒來。
比及玉樓回到上房裡面,不見了李嬌兒。
原來李嬌兒趕月娘昏沉,房内無人,箱子開着,暗暗拿了五錠元寶,往他屋裡去了。
手中拿将一搭紙,見了玉樓,隻說:“尋不見草紙,我往房裡尋草紙去來。
”
那玉樓也不留心,且守着月娘,拿杩子伺候,見月娘看看疼的緊了。
不一時,蔡老娘到了,登時生下一個孩兒來。
這屋裡裝柳西門慶停當,口内才沒氣兒,合家大小放聲号哭起來。
蔡老娘收裹孩兒,剪去臍帶,煎定心湯與月娘吃了。
扶月娘暖炕上坐的。
月娘與了蔡老娘三兩銀子,蔡老娘嫌少,說道:“養那位哥兒賞了我多少,還與我多少便了。
休說這位哥兒是大娘生養的。
”
月娘道:“比不得當時,有當家的老爹在此,如今沒了老爹,将就收了罷。
待洗三來,再與你一兩就是了。
”
那蔡老娘道:“還賞我一套衣服兒罷。
”
拜謝去了。
月娘蘇醒過來,看見箱子大開着,便罵玉箫:“賊臭肉,我便昏了,你也昏了?箱子大開着,恁亂烘烘人走,就不說鎖鎖兒。
”
玉箫道:“我隻說娘鎖了箱子,就不曾看見。
”
于是取鎖來鎖。
玉樓見月娘多心,就不肯在他屋裡,走出對着金蓮說:“原來大姐姐恁樣的,死了漢子,頭一日就防範起人來了。
”
殊不知李嬌兒已偷了五錠元寶在屋裡去了。
當下吳二舅、贲四往尚推官家買了一付棺材闆來,教匠人解鋸成椁。
衆小厮把西門慶擡出,停當在大廳上,請了陰陽徐先生來批書。
不一時,吳大舅也來了。
吳二舅、衆夥計都在前廳熱亂,收燈卷畫,蓋上紙被,設放香燈幾席。
來安兒專一打磨。
徐先生看了手,說道:“正辰時斷氣,合家都不犯兇煞。
”
請問月娘:“三日大殓,擇二月十六破土,三十出殡,有四七多日子。
”
一面管待徐先生去了,差人各處報喪,交牌印往何千戶家去,家中披孝搭棚,俱不必細說。
到三日,請僧人念倒頭經,挑出紙錢去。
合家大小都披麻帶孝。
女婿陳敬濟斬衰泣杖,靈前還禮。
月娘在暗房中出不來。
李嬌兒與玉樓陪待堂客;潘金蓮管理庫房,收祭桌;孫雪娥率領家人媳婦,在廚下打發各項人茶飯。
傅夥計、吳二舅管帳、贲四管孝帳;來興管廚;吳大舅與甘夥計陪待人客。
蔡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