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太晚,連聲向大家表示歉意,說他是因為莫雷爾的事而在報館耽擱了。
莫雷爾是激進派議員。
他最近就内閣為在阿爾及利亞推行殖民政策而要求批準撥款一事,向内閣提出了質詢。
仆人這時高聲禀報:
“夫人,晚飯準備好了!”
衆人于是向飯廳走去。
杜洛瓦被安排在德·馬萊爾夫人和她女兒之間。
他現在又因不谙刀叉酒杯等餐具的使用,擔心因而出醜而惶惶不安了。
比如他面前放了四個酒杯,這隻淡藍色杯子是作什麼用的,他就一無所知。
第一道菜湯上來後,席間無人說話。
後來,諾貝爾·德·瓦倫向衆人問道:
“報上有關戈蒂埃一案的報道,你們讀了沒有?這個案子實在有意思。
”
大家于是對這帶有訛詐成分的通奸案,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
不過他們在談論此案時,可沒有分毫家庭内部談論報上所載社會新聞的樣子,而是像醫生之間談論某種疾病或菜販之間談論某種蔬菜一樣。
因此對所談論的事既無驚訝,也無憤怒,而是帶着職業性的好奇和對罪行本身的無動于衷,努力發掘深刻的内在原因,試圖把事件的根由弄個一清二楚,并闡明導緻悲劇發生的種種思想活動,從科學上說明它是某種特定精神狀态的必然産物。
在座的女士對這種探究和分析,也備感興趣。
接着,他們還以新聞販子和按行數出售各類“人間喜劇”的記者所具有的那種講求實際的眼光和對待問題的特殊看法,對最近發生的其他事件從各個方面進行了研究和分析,并對每一個事件的價值作了評估,同商人們在将其商品推向市場之前對這些商品翻來覆去所進行的查看、比較和斟酌一樣。
這之後,話題又轉到了一場決鬥上。
現在是雅克·裡瓦爾說話了。
這是他的專長,談論這種事誰也沒有他在行。
杜洛瓦一句嘴也不敢插。
他隻是偶爾瞟一眼鄰座德·馬萊爾夫人,覺得她那白皙的脖頸生得十分魅人。
她耳朵下方挂了個用金線固定的鑽石,宛如一滴晶瑩的水珠,就要滴到她那細膩的肌膚上。
她間或也發表一點看法,且每一開言,嘴角必浮起一絲笑意。
她的想法既奇特又可愛,常常出人意料,很像一個已有相當閱曆但仍稚氣未泯的孩子,對什麼事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其判斷雖略帶懷疑,但卻充滿善意。
杜洛瓦想恭維她兩句,但一句話也想不出來。
既然如此,他索性将注意力轉向她女兒,為她倒飲料,端盤子,忙這忙那。
女孩的性情顯然要比她母親嚴肅,每當杜洛瓦給他做點什麼,她總要微微點一點頭,表示謝意,并鄭重其事地說上一句:“難為你了,先生。
”然後帶着一副凝神沉思的小樣兒,繼續聽大人講話。
菜肴十分豐盛。
為了一飽口福,每個人都忙得不亦樂乎。
瓦爾特先生隻是沒命地吃,幾乎一言未發。
每當仆人送上一道菜來,他總要目光向下,從眼鏡下方先行打量一番。
比之于他,諾貝爾·德·瓦倫的興緻也毫不遜色:胸前襯衣滴了許多菜汁,也不去管它。
弗雷斯蒂埃時而滿面笑容,時而神情莊重,一直在冷眼注視着眼前的一切,并不時同妻子交換彼此心照不宣的眼色,如同兩位朋友在合夥做一件困難重重的事情,而這件事現在卻進展順利。
客人們個個紅光滿面,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高昂了。
仆人不時走到客人身邊,附耳低語:“是要科爾通酒還是拉羅茲堡酒”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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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科爾通和拉羅茲堡:法國葡萄酒著名産地。
杜洛瓦覺得科爾通葡萄酒很合自己的口味,每次都讓仆人把酒杯斟得滿滿的。
他感到周身湧動着一種美不可言的快感:一股股熱呼呼的暖流從丹田直沖腦際,接着向四肢擴展,很快遍及全身。
他感到遍體舒暢,從思想到生命,從靈魂到肉體無不酣暢淋漓,痛快之至。
現在,他要說話了。
他要引起别人的注意,要人家聽他講,欣賞他的議論。
有這麼一些人,他們的一言半語都會被人們津津樂道、回味無窮,他也要像這些人一樣,受到人家的欣賞和重視。
可是談話仍在不停地延續着,各種各樣的思想互相牽扯在一起,隻要一句話,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正在談論的話題馬上就會轉向另一個,現在,在将當天發生的各類事件都談了個夠并稍帶着還觸及到其他許許多多的問題後,人們又回到莫雷爾先生就阿爾及利亞的殖民化問題所提出的質詢上來了。
瓦爾特先生是個哲學上的懷疑論者,說話從來毫無顧忌,利用等候上菜的點兒,他給大家講了幾則笑話。
弗雷斯蒂埃談了談他第二天要見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