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德·馬萊爾夫人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杜洛瓦隻得走過去幫她摘下帽子,解開胸衣上的帶子,扶着她在床上躺了下來,然後用濕毛巾為她揉了揉太陽穴。
但她依然哭個不停。
過了一會兒,她的情緒總算平靜了一點。
不想這時,她的滿腔怒火一下爆發了出來。
她要杜洛瓦馬上下樓去狠狠地揍他們一頓,隻有把他們全都打死,方可解她心頭之恨。
杜洛瓦隻得溫言軟語,竭力解勸:
“你應當知道,他們是工人,都是些粗人。
事情如果鬧大了,必會搞到法庭上去。
這樣一來,你不但會被人查出,而且會被捕下獄,從此也就完了。
同這種人鬥氣,弄得自己身敗名裂,劃算嗎?”
德·馬萊爾夫人總算被說服了,但旋即又說道:
“那我們怎麼辦?這地方反正我是不會再來了。
”
“這很簡單,我馬上搬家。
”
德·馬萊爾夫人歎了一聲:
“當然隻能這樣。
可是你也不是說搬就能搬的。
”
不過她一轉念,忽然想了個主意,心中的怒氣頓時煙消雲散。
“聽我說,我已有辦法了。
這件事就讓我來做,你什麼也不用管。
明天早上,我會給你發個‘小藍條’來。
”
她所謂的“小藍條”,就是當時流行巴黎的一種封口快信。
現在,她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為自己能想出這個主意而備感歡欣。
隻是這個主意,她此刻還不願說。
接着,她和杜洛瓦颠鸾倒鳳,又盡情享樂了一番。
不過,當她離開這間小屋,從樓梯上步下去時,心情依然有點戰戰兢兢,兩腿也不停地打顫,因此使勁挽住杜洛瓦的胳臂。
所幸他們沒有碰上任何人。
由于一向起得很晚,第二天上午将近十一點,郵遞員将德·馬萊爾夫人所說的那個“小藍條”送來時,杜洛瓦尚未起身。
他急忙打開,隻見上面寫道:
已以杜洛瓦夫人的名義,在君士坦丁堡街一二七号租下一套房間。
請于下午五時來此相會,屆時可讓門房打開房門。
吻你
克洛
這天下午五時,杜洛瓦準時到達一幢帶家具出租的公寓前,找到門房後向他問道:
“請問杜洛瓦夫人是否在此租了一套房間?”
“是的,先生。
”
“那就請帶我去看看。
”
門房對這種租房尋歡的事顯然見得多了,知道自己不應多所盤問。
他對着杜洛瓦的目光看了一眼,一邊在一長串鑰匙中尋找所需的一把,一邊随口向他問道:
“您就是杜洛瓦先生嗎?”
“正是。
”
說着,門房打開一間二居室套間。
此套間位于底層,正對着門房住的小屋。
套間的客廳裡放着一套桃花心木家具,桌上鋪了一塊帶黃色圖案的綠底棱紋桌布,四壁是新近剛糊上的花草圖案壁紙。
地毯上也點綴着各類花朵,隻是很單薄,腳一踩上去便可感覺到下面的地闆。
卧房很小,一張床便占了四分之三的面積。
床靠裡放着,頭尾都頂着牆,正是帶家具出租的公寓所常見的那種大床。
床的四周所挂沉甸甸的帳幔,也是棱紋布做的。
床上壓着一條鴨絨被,被面為紅色絲綢,上面布滿不言自明的污迹。
杜洛瓦憂心忡忡,很是不快,心下想道:
“租這樣的房子,可要費我很多錢呢。
看來我還得借錢。
她這件事可辦得不怎麼樣。
”
這時,房門忽然打開。
克洛蒂爾德帶着她那衣裙的沙沙聲,一陣風似的跑了進來。
她張開雙臂,喜笑顔開地說道:“你說這地方好嗎?快說,好不好?一級樓梯也不用爬,就在低層,而且臨街。
如果不想讓門房看到你,完全可以從窗戶進出。
這下咱們盡可樂他一樂,無憂無慮了。
”
杜洛瓦話到嘴邊,但未敢說出,隻是冷冷地吻了吻她。
德·馬萊爾夫人進門時已将随身帶來的一大包東西放在房間中央的圓桌上。
現在,她打開包裹,把裡面裝着的肥皂、香水、海綿、發卡和扣鞋用的鈎子一一拿了出來。
此外,還有一個小小的燙發夾子,由于前額的頭發常會弄亂,她因而帶了來,随時備用。
接着,她在房内跑來跑去,把帶來的東西一一擺放好,顯示出濃厚的興緻。
打開櫥櫃的抽屜時,她笑吟吟地說道:
“看來我還得拿點衣服來,在需要的時候可以替換。
這豈不更加方便?比如我要是上街采買遇上大雨,把衣服淋濕,便可以到這兒來更換。
咱們每人一把鑰匙,另外留一把給門房。
這樣萬一忘記帶了,也不愁進不來。
這套房間我租了三個月,當然用的是你的名義,我總不好說出我的名字。
”
杜洛瓦于是急切地說道:
“什麼時候該付房租,你可别忘了提醒我。
”
不想德·馬萊爾夫人的回答卻非常地輕描淡寫:
“全部租金已經付了,親愛的。
”
杜洛瓦接着問道:
“這麼說,我該把錢給你了?”
“那倒不必,我的小貓咪。
這件事同你無關,是我自己情願的。
”
杜洛瓦裝出一副不悅的樣子:
“不行!怎麼能這樣做?我杜洛瓦豈可讓你來付這筆錢?”
德·馬萊爾夫人走到他身邊,兩手搭在他肩上,幾近哀求地說道:
“喬治,這件事你就别管了,算我求你啦。
我們這個窩就由我來安排,而且由我一人安排。
這在我是一大樂趣,一個我無比珍愛的樂趣。
這對你不可能有什麼不好,怎麼會呢?我隻是想使我們的愛情别有一番滋味。
好了,好了,我的小喬,你就别氣鼓鼓的了,我的這一想法,你完全同意,不是嗎?……”
她的眼神、嘴唇乃至整個身子都在哀求他。
杜洛瓦讓她求了半天,臉始終挂得老長,總也不答應。
到後來,他終于讓了步,覺得這樣做,實在說來,倒也沒有什麼不妥。
德·馬萊爾夫人走後,杜洛瓦搓着手自言自語道:
“不管怎樣,她還是個挺不錯的女人。
”
但腦海深處今天為何會突然蹦出這一想法,他也未予深究。
幾天之後,他又收到德·馬萊爾夫人一個小藍條,上面寫道:
我丈夫在外地巡視一個半月,定于今晚回來。
咱們的聚會隻得暫停一星期。
親愛的,應付那邊,實在非我所願。
你的克洛
杜洛瓦對着便條愣了半天。
說真的,他早已忘記這個女人是結了婚的。
他現在倒真想見見此人,那怕是隻瞧一眼也行,看他長得什麼樣兒。
不過他還是耐着性子等待他的離去。
這期間,他去“風流牧羊女娛樂場”消磨了兩個晚上,且每次都是在拉歇爾家過的夜。
一天早上,他忽然接到德·馬萊爾夫人一封快信,上面僅有五個字:
下午五點見。
——克洛。
兩個人都提前到了那個秘密所在。
德·馬萊爾夫人懷着久别的深情,一下撲到他的懷内,狂熱地在他的臉上吻了個夠。
随後,她向他說道:
“我們既然得以重逢,你何不帶着我找個地方去美餐一頓?我天生無拘無束,哪兒都去。
”
這一天恰好是月初。
雖然杜洛瓦每個月都是寅吃卯糧,不到發薪之日,那薪傣便所剩無幾了,因此平素總靠東挪西借打發時光,不過這一次不知怎的,口袋裡還有點錢。
能有機會為他的情婦開銷一點,他備感榮幸,于是說道:
“好啊,親愛的,随你去哪兒。
”
因此他們在七點左右走了出去,到了環城大道上。
德·馬萊爾夫人緊緊地靠在杜洛瓦身上,湊近他耳邊說道:“你知道嗎?能夠同你一起出來,時時感到你就在我身邊,我心裡真是别提有多高興。
”
杜洛瓦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