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馬萊爾夫人也在微笑着,這正是女人芳心默許、決意委身相就的神态。
她喃喃地說道:
“家裡隻有我們倆,我把洛琳娜打發到一朋友家吃飯去了。
”
杜洛瓦歎了一聲,吻着她的手腕,說道:
“謝謝你想得如此周到,我真不知怎樣愛你才好。
”
德·馬萊爾夫人于是像對待丈夫那樣,挽起他的胳臂,走到長沙發前,和他并肩坐了下來。
杜洛瓦想說句俏皮話,把談話引到蕩人心魄的話題上,但怎麼也未想出,隻得說道:
“這樣說來,你不怨我?”
德·馬萊爾夫人用手捂住他的嘴:
“不要說了。
”
他們默默地對視着,兩個人緊緊地握着對方發燙的手。
“我哪天都在盼望着能得到你!”杜洛瓦又說。
“叫你不要說了,”德·馬萊爾夫人說。
隔牆傳來女傭在餐廳裡擺放碗碟的聲響。
杜洛瓦站了起來:
“我不能這樣近地同你坐在一起,否則我會控制不住自己的。
”
客廳的門這時忽然打開:
“夫人,午飯準備好了。
”
杜洛瓦鄭重其事地伸過胳臂,挽起德·馬萊爾夫人走向餐廳。
他們面對面坐了下來,開始吃飯,但相互間仍不停地對視着,微笑着,心中忘卻了周圍的一切,完全沉浸在這初起的甜蜜柔情中。
雖然不時地将飯菜送入口中,但他們已食而不知其味。
杜洛瓦忽然感到,她的一隻小腳在桌子底下來回挪動,于是伸開兩隻腳把它夾了過來,并使出全身力氣牢牢地夾住,不讓她抽走。
女仆進進出出,不停地給他們上萊,同時将吃剩的盤子撤走,一副懶洋洋的神情,似乎什麼也沒發現。
午飯吃完,他們又回到客廳裡,走到那張長沙發前,在各人原先坐過的位置上又肩并肩地坐了下來。
杜洛瓦一步步地向她身上靠了過去。
想擁抱她。
德·馬萊爾夫人一把将他推開,語調十分平靜:
“别胡鬧,傭人随時會進來。
”
杜洛瓦不情願地咕哝道:
“我什麼時候才能單獨同你在一起,向你訴說我對你的思念呢?”
德·馬萊爾夫人俯過身去,在他耳邊悄悄說道:
“别着急,這兩天,我就會找個時間到你住的地方去看看你。
”
杜洛瓦頓時滿面通紅:
“可是……我住的那地方……很不像樣。
”
她嫣然一笑:
“這有什麼?我去看的是你,又不是你的房間。
”
杜洛瓦于是追問她何時會去。
德·馬萊爾夫人說是在下星期的某一天,杜洛瓦覺得這太為遙遠,便一面搓揉着她的一雙小手,一面火辣辣地看着她,叽叽咕咕地懇求她把日子提前,一副欲火如熾,急不可耐的焦躁神情。
這種激情,正是幽會男女在酒足飯飽之後所常有的。
德·馬萊爾夫人見他這饑渴難耐的樣子,不禁覺得饒有興味,但終究拗不過他的糾纏,隻得讓了一天,接着又讓了一天。
然而杜洛瓦仍不死心:
“明天,快說,就是明天吧。
”
最後,德·馬萊爾夫人終于答應了他:
“好吧,就是明天下午五點。
”
一聽此言,杜洛瓦喜不自勝,長長地舒了口氣。
此後,他們的談話變得斯文起來了,樣子也顯得特别親熱,仿佛是兩個相識多年的老友。
門外這時忽然一聲鈴響,二人不覺一驚,彼此騰的一下分了開來。
德·馬萊爾夫人咕哝道:
“定是洛琳娜回來了。
”
小女孩出現在門邊。
看見杜洛瓦坐在房内,她先是一愣,然後興高采烈地拍着小手,向他跑過去喊道:
“啊,我們的漂亮朋友來了。
”
德·馬萊爾夫人發出一陣大笑:
“瞧,洛琳娜叫你‘漂亮朋友’,這是小家夥對你多麼充滿友情的稱呼!我往後也要叫你‘漂亮朋友’。
”
杜洛瓦已抱起小女孩,放在他的兩腿上,并同她玩了玩上次教給她的遊戲。
時鐘已指在兩點四十分上。
杜洛瓦起身告辭,準備回報館去。
到了樓梯口,他又回轉身,透過未關上的門,向德·馬萊爾夫人悄悄嘀咕了一聲:
“别忘了,明天下午五點。
”
德·馬萊爾夫人深情地一笑,說了聲“知道了”,便轉身進到裡邊去了。
報館的事一辦完,杜洛瓦所考慮的,是如何将他的房間布置一番,使這滿目寒怆的小屋盡量顯得看得過去,以便接待他的情婦。
他想在牆上挂一些日本的小型裝飾物,把壁紙上太為顯眼的污迹遮蓋起來,因此花五法郎買了些日本版畫及小扇子和小彩屏。
他并在窗玻璃上貼了些透明的畫片。
畫片所展現的,有水上蕩漾的幾葉扁舟、晚霞染紅的天際中急速回歸的飛鳥及站在陽台上領略四周風光、打扮得花團錦簇的貴婦,和身着黑色禮服、在茫茫雪原上前行的一長列紳士。
這間鬥室本來隻有巴掌大小,僅能供人坐卧。
四壁這一裝飾,頃刻使人感到同彩紙所糊燈籠的内壁相仿。
杜洛瓦覺得這效果很是不錯,接着花了整個晚上,以剩下的彩紙剪了些小鳥,貼在天花闆上。
忙完了這一切,他也就脫衣上床,在窗外不時傳來的火車汽笛聲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說很早便回來了,手上提着一袋從食品店買的點心及一瓶馬德爾葡萄酒。
随後,他又去買了兩個碟子和兩隻酒杯。
回來後,他将所購食品就擺放在梳妝台上。
梳妝台雖然肮髒不堪,但他在上面蒙了塊毛巾,原先放在那裡的臉盆和盛水用的罐子則放到了梳妝台下面。
見一切準備就緒,他便坐下等候。
德·馬萊爾夫人于五點一刻到達。
見房内貼得花花綠綠,她發出一聲驚叫:
“嘿,這房間還不錯嘛。
就是樓梯上總有人在上上下下。
”
杜洛瓦一把将她摟到懷内,隔着面紗,激動地吻了吻她的前額和帽子沒有壓着的秀發。
一個半小時後,杜洛瓦将她送到羅馬大街的出租馬車站。
待她上了馬車後,杜洛瓦向她低聲說道:
“星期二再來,還是這個時候?”
“好的,星期二見,還是這個時候。
”德·馬萊爾夫人回道。
由于天色已完全黑下來,她讓他把頭伸進車窗,又同他狂吻了一陣。
接着,車夫揚了下鞭子,她戀戀不舍地喊道:
“再見,漂亮朋友!”
破舊的馬車于是由一匹白馬慢騰騰地拉着,向前走去。
就這樣,連續三個星期,杜洛瓦和德·馬萊爾夫人每隔兩三天便在他那間鬥室裡相會一次。
會面的時間有時在上午,有時在傍晚。
一天下午,杜洛瓦正在房内等着她的到來,樓梯上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杜洛瓦立即跑到門邊,聽到一個小孩在哇哇大哭。
接着是一個男人的喊聲:
“怎麼啦?小家夥幹嗎又嚎起來了?”
此後是一個女人的回答,聲音無比尖利而帶着憤怒:
“常到樓上記者房裡去的那個臭婊子,剛才在樓梯口把尼古拉撞倒了。
這不要臉的女人走在樓梯上連小孩也不注意,根本就不應該讓她進來。
”
杜洛瓦慌亂不已,趕緊退到房内,因為五層的樓梯上此時已傳來一陣衣裙的窸窣聲和急促上樓的腳步聲。
不久,在他剛剛關上的門上響起了敲門聲。
他打開房門,德·馬萊爾夫人一步沖了進來,同時氣喘籲籲,氣急敗壞地說道:
“你聽到了嗎?”
杜洛瓦裝着什麼也不知道:
“沒有呀,你說的是什麼?”
“他們剛才莫名其妙地把我污辱了一番。
”
“誰?”
“住在樓下的混帳東西。
”
“我剛才什麼也沒有聽見呀,到底是怎麼回事,快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