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杜洛瓦第二天醒來,心裡沉甸甸的。
他慢騰騰地穿好衣服,在窗前坐了下來,不覺陷入沉思。
他感到周身疼痛,仿佛頭天挨了一頓棍棒。
想來想去,他覺得,當務之急還是設法先弄點錢來還德·馬萊爾夫人,于是到了弗雷斯蒂埃家。
弗雷斯蒂埃正坐在書房的壁爐前烤火,見他進來,劈面向他問道:
“今天為何起得這樣早?”
“有點急事兒。
我欠了一筆債,這關系到我的名聲。
”
“是嗎?在賭場欠下的?”
杜洛瓦猶豫了一下,最後答道:
“是的。
”
“數目大嗎?”
“五百法郎!”
實際上,他隻欠德·馬萊爾夫人二百八十法郎。
弗雷斯蒂埃哪裡相信?随即問道:
“是欠了誰的呀?”
杜洛瓦一時語塞,半晌回道:
“……一位名叫……德·卡勒維爾的先生。
”
“是嗎?他住在何處?”
“住在……住在……”
弗雷斯蒂埃哈哈大笑:
“住在一條名叫‘胡編亂造’的街上吧,是不是?親愛的,不要蒙我,我認識這位先生。
你既然辛苦一趟,二十法郎倒還可以借給你,多了沒有,你看行嗎?”
杜洛瓦隻得收下他遞過來的一枚金币。
随後,他挨家挨戶,到所有熟人家求了一遍,到下午五點,總算借到八十法郎。
可是仍缺二百法郎。
他一橫心,決定還是把借來的錢姑且留下,一邊喃喃自語道:
“算了,我犯不着為還這臭婊子的錢而如此焦急,反正以後有錢還她就是了。
”
此後半個月,他省吃儉用,過着清心寡欲、很有規律的生活,堅定的決心始終未曾動搖。
不想好景不長,很快便故态複萌,又對女人害起相思病來了。
他覺得自己離了女人好似已有許多年,如今一見到女人就像在海上漂泊已久而重返陸地的水手一樣,心潮澎湃,不能自己。
這樣,他在一天晚上,又到了“風流牧羊女娛樂場”,希望能在此見到拉歇爾。
果然,他一進去,便瞥見了她。
原因很簡單,拉歇爾很少離開此地。
他伸出手,微笑着向她走了過去。
拉歇爾從頭到腳打量了他一眼:
“你還來找我幹嗎?”
杜洛瓦臉上堆出笑來:
“得了,别耍小孩脾氣了。
”
拉歇爾轉身就走,走前甩下一句:
“像你這種厲害家夥,咱鬥不起躲得起。
”
這句話說得毫不留情。
杜洛瓦聽了,臉上頓時紅一陣白一陣,最後隻得悻悻而歸。
這期間,病秧子弗雷斯蒂埃成天咳嗽不止,身體狀況如今是越來越糟了。
雖然如此,他對杜洛瓦卻很苛刻,在報館裡天天給他支派煩人的差事,使他不得安閑。
一天,他因心情煩躁,又剛狠狠地咳了一陣,見杜洛瓦未将他索要的消息弄來,頓時火冒三丈:
“他媽的,沒有想到你竟笨得出奇!”
杜洛瓦真想走過去給他一耳光,但他還是壓住胸中的怒火走開了,然而心裡卻嘀咕道:
“别狂,我總有一天會爬到你頭上去。
”
說着,他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老兄,等着瞧吧,我可要讓你戴上綠帽子。
”
他為自己能想出這個主意不禁有點洋洋自得,于是搓着手,往外走去。
說幹就幹。
第二天,他便行動了起來:特意去拜訪了一下弗雷斯蒂埃夫人,先探聽一下虛實。
進入房間時,弗雷斯蒂埃夫人正半躺在一張長沙發上看書。
她身子動也沒動,隻是側過頭,将手伸給他:
“你好,漂亮朋友。
”
聽到這個稱呼,杜洛瓦覺着像是挨了一記耳光:
“你為何這樣叫我?”
弗雷斯蒂埃夫人笑道:
“前不久見到德·馬萊爾夫人,才知道她家裡都這樣叫你。
”
一聽到她談起德·馬萊爾夫人,杜洛瓦心頭不覺一陣緊張。
不過見她始終是一副和顔悅色的樣子,他也就很快鎮定了下來。
再說,他又有什麼可害怕的呢?
弗雷斯蒂埃夫人這時又開口道:
“你把她慣壞了。
至于我,一年之中也難得有個人,會想來看看我。
”
杜洛瓦在她身旁坐了下來,帶着一種新奇,将她仔細端詳了一番,如同一位收藏家在鑒賞一件古玩。
她生着一頭柔軟而又溫馨的金發,肌膚潔白而又細膩,實在是一個難得的尤物。
杜洛瓦心裡想:
“同那一位比起來,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
對于她,杜洛瓦認為自己必會成功,宛如摘樹上的果子一樣,不過是舉手之勞。
他于是毫不猶豫地說道:
“我沒來看你,是覺得這樣會好些。
”
弗雷斯蒂埃夫人不解地看着他:
“這是怎麼說?為什麼?”
“為什麼?你還看不出來嗎?”
“沒有,我什麼也沒看出來。
”
“知道嗎?我已經愛上了你……不過還不太深……我不想讓自己完全墜入……”
弗雷斯蒂埃夫人反應一般,既沒有深深的驚異,也沒有不悅之感,更沒有芳心遂願的得意媚态。
她慢條斯理地說道:“啊,你要來看我,就盡管來好了。
不過任何人對我的愛,都不會長久。
”
杜洛瓦怔怔地看着她,使他感到驚訝的與其說是這番話,不如說是那沉着的腔調,他随即問道:
“何以見得?”
“因為這完全是徒勞,其中道理,你很快就會明白。
要是你早點說出自己的擔心,我不但會打消你的顧慮,而且會讓你放心大膽地常來。
”
杜洛瓦不禁傷感起來,歎道:
“這樣說來,感情難道可以随意控制?”
弗雷斯蒂埃夫人轉過身,向他說道:
“親愛的朋友,對我來說,一個鐘情的男子将無異于行屍走肉。
他會變得愚不可及,豈止愚蠢,甚至會非常危險。
凡對我因萌發戀情而愛着我或有此表示的人,我同他們一律斷絕密切往來。
因為首先,我讨厭他們;其次,我覺得他們很像是随時會發作的瘋狗而對他們心存疑慮。
因此我在感情上同他們保持着一定的距離,直到他們徹底‘病愈’。
此點請務必銘記于懷。
我很清楚,愛情在你們男人看來不過是一種欲念的表現,而我卻不這樣看,我認為愛情是一種……心靈的結合,男人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