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
被這情景弄得莫知所措的杜洛瓦,木然地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看護已被哭聲驚醒,此時走到床邊看了後,口中說道:“啊!事情已經完了。
”杜洛瓦已很快恢複鎮定,他像終于得以解脫似的,長長地歎了一聲:“沒有想到,他竟走得這樣快。
”
随着幾把眼淚灑過,最初的驚愕已經消失。
大家開始忙着辦理後事,通知有關方面。
杜洛瓦來回奔波,一直忙到天黑。
回到别墅時,他早已饑腸辘辘了。
在餐桌上,弗雷斯蒂埃夫人也稍稍吃了點東西。
飯一吃完,他們又登上二樓,開始為死者守靈。
床頭櫃上點了兩支蠟燭,燭旁的一個碟子内浸泡着一支金合歡,因為哪兒也找不到所需的黃楊木枝葉。
他們倆——一個是年輕男子,一個是年輕女人——孤單單地守在已撒手塵寰的弗雷斯蒂埃身旁,長時間一言不發,隻是不時擡起頭來看着死者,但内心深處卻思潮起伏。
昏黃的燭光下,死者身旁的影影綽綽,不禁使杜洛瓦有點忐忑不安。
他目不轉睛地凝視着這張因燭光的搖曳不定而顯得更加凹陷的臉,心中頓時浮想聯翩。
這就是他的朋友查理·弗雷斯蒂埃。
這位朋友昨天還同他說過話哩!一個好端端的人就這樣一下子完了,這是多麼地可怕和不可思議!無怪乎諾貝爾·德·瓦倫對死是那樣地畏懼,他那天對他說的話語如今又回到了他的心頭。
歸根結蒂,人死是不能複生的。
每天新出生的人雖然成千上萬,而且都有鼻有眼,有頭有嘴,有思想,簡直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但躺在床上的這個人卻永遠不能複生了。
多少年來,同所有的人一樣,他一直活得蠻好,有吃有笑,既享受過愛情的甘美,也懷抱過美好的希望。
可是倏忽之間,他卻一下子永遠完了。
幾十年都過來了,不想經過短短幾天,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毫發不剩!一出娘胎,每個人都會慢慢長大,備嘗人生樂趣,懷抱種種期望,再往後便是死神的光臨,永遠地告别人生。
無論男女,都不可能再回到人間。
可是盡管如此,人人依然朝朝暮暮、不切實際地盼望着能長生不老。
其實在廣袤的天地中,每個人都是一個小小的天地,轉瞬之間便會煙消灰滅,化為糞土,成為新芽培育的養分。
從花草樹木,飛禽走獸,芸芸衆生,到天外星辰,大千世界,一切從誕生之日起,便注定要死亡,然後便轉化為别的什麼。
無論是小小的蟲蟻,還是會思想的人,再或是巨大無比的星球,一旦消亡,是永遠不會複現的。
杜洛瓦的心情分外沉重。
一想到面對這廣袤無邊、誰都不能幸免的虛無世界,萬物的存在是多麼地短暫,多麼地渺小,他便感到惶惶不安,心頭籠罩着深深的恐懼。
對于這樣一種無休止地推毀一切的力量,他是無力與之較量的,因此隻能聽任擺布。
他想,蚊蠅蟲蟻的存在不過是幾小時或幾天,人的生命不過是若幹年,即如變化緩慢的土地,也不過隻有幾百年的光景,它們之間究竟有何實質性的不同呢?不過是能多看到幾個晨昏而已,豈有他哉?
他把目光從屍體上轉移了開去。
弗雷斯蒂埃夫人腦袋低垂,似乎也在想着一些令人心酸的事情。
雖然面帶愁容,她那滿頭金發卻是那樣地俏麗,杜洛瓦心中不禁油然升起一種好像希望即将實現的甜蜜感覺。
好在他正值盛年,何必為多少年以後的事自尋煩惱呢?
因此他不覺對着這年輕的女人凝視起來。
對方正沉陷于深深的沉思中,對此毫未覺察。
心旌搖搖的他,随即想道:
“在世一生,隻有愛情才是唯一的快慰。
若能把一個自己所喜歡的女人摟于懷内,也就可以說是體味到了人生的最大樂趣了。
”
不知這個死鬼交了什麼鴻運,竟與這樣一個聰明非凡、美若天仙的女人結成了伴侶?他們是怎麼認識的?她怎麼會屈尊嫁給了這個言不出衆、一文不名的家夥呢?後來不知又用了什麼法子才使他成了一個在社交界勉強周旋的人物?
生活中的種種難解之謎,使他感到納悶,不禁想起外間有關德·沃德雷克伯爵的傳聞。
不是有人說,她的婚事是這位伯爵促成的,連嫁妝也是他送的嗎?
往後的路她将怎樣走?會鐘情于什麼樣的人?是像德·馬萊爾夫人所推測的那樣,嫁給一位議員,還是一個前程遠大、比死鬼弗雷斯蒂埃不知要強多少的美少年?她在這方面是否已有所打算,是否已拿定主意?杜洛瓦恨不得鑽到她肚子裡去,把這一切都弄清楚。
然而他對此為何如此關心?他想了想,發現他在此問題上的焦慮不安,來自内心深處的一種模糊想法。
這種想法,人們往往對自己也采取自欺欺人的辦法而不予承認,隻有往深層發掘,方可使之顯露出來。
是啊,他為何不試一試,去赢得她的芳心?若能把她弄到手,他定會成為一個非凡之輩,令人望而生畏,定會平步青雲,前途無量!
況且他怎見得就不會成功?他清楚地感到,她對他十分有意,但決不是一般的好感,而是心心相印的愛慕之情,是青年男女間的相互渴求和内心深處的心照不宣。
她知道他為人聰慧,行事果斷,堅韌不拔,知道他是一個可信賴的人。
在她這次遇到嚴重困難之時,她不是千裡迢迢把他叫來了嗎?她為何叫的是他?他難道不應将此視為一種選擇、默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