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決定拿出男子漢的樣子,如實相告:“親愛的朋友,他們是鄉巴佬,在村裡開了爿小酒店,不過聊以度日。
為了供我上學,他們真是累斷了筋骨。
我倒不為自己出身寒微而感到羞愧。
隻是他們……遇事考慮不周……說話粗魯……你可能會受不了的。
”
瑪德萊娜嫣然一笑,且笑得非常甜,顯出一副溫柔善良的樣子。
“沒關系,我會喜歡他們的。
咱們一起去看看他們,我一定要去。
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談。
告訴你,我也出身小戶人家……隻是我的父母都不在世了。
我在這個世界上如今是舉目無親……”說到這裡,她向杜洛瓦伸過一隻手來,又加了一句:“不過除了你。
”
他感到五内沸然,心裡甜絲絲的,還從來沒有一個女人三言兩語便說得他如此動情。
“我想到了一件事,”她又說道,“但不知怎樣向你說。
”
“什麼事?”杜洛瓦問。
“是這樣的,親愛的,同所有的女人一樣,我也有……我的弱點。
别人不大留心的事,我卻十分在意。
比如我喜歡閃亮發光的外表,喜歡高貴的貴族稱号。
我在想,我們就要結婚了,你可否乘此機會……把你的名字改成貴族模樣的?”
她忽然粉臉羞紅,好像要讓杜洛瓦去做什麼不太體面的事情。
“這我倒是想過,”杜洛瓦立即答道,“不過事情恐怕不太好辦。
”
“困難在哪裡?”
杜洛瓦笑了起來:
“我擔心弄得不好,會遭人譏笑。
”
她聳了聳肩:
“這是哪兒的話?絕對不會。
大家都在改,不會有人笑話你的。
你可将你的姓一分為二,改成杜·洛瓦①一點問題也不會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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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在法國古代,“德”為貴族的尊稱。
這裡的“杜”乃“德”的變音字,二者意義相同。
杜洛瓦俨然一副對問題深為了解的腔調,立即說道:“不行,這也未免太簡單,太一般化了,人人都會這麼做。
我原來想以我家鄉的名字作我的筆名,然後漸漸将它融到我的名字裡去。
過些時候,再像你剛才所建議的那樣,把我的姓一分為二。
”
“你的老家是康特勒嗎?”弗雷斯蒂埃夫人問。
“是的。
”
她沉吟半晌,說道:
“不行。
康特勒,這個字的結尾不好聽,我不喜歡。
來,咱們來看看有沒有辦法将它稍稍改一改……”
說着,她從桌上拿起一支筆,随手寫了幾個名字,對其外表一一琢磨了一番。
随後突然喊了起來:“有了,有了,你看這樣改怎樣?”
她将紙片遞給杜洛瓦,隻見上面寫的是:“杜洛瓦·德·康泰爾夫人”。
杜洛瓦想了想,鄭重其事地說道:
“很好,非常好。
”
她欣喜萬狀,一連又念了幾遍:
“杜洛瓦·德·康泰爾,杜洛瓦·德·康泰爾,杜洛瓦·德·康泰爾夫人。
不錯,确實妙不可言。
”
接着,她滿有把握地說道:
“你就等着瞧吧,這個名字很快就會被大家接受。
現在的問題是,必須說幹就幹,否則就太晚了。
從明天起,你的專欄文章就一律署名‘杜·德·康泰爾’,而有關本地新聞的文章,則仍舊沿用‘杜洛瓦’的名字。
這樣天天見報,誰也不會見你取了個筆名而感到驚訝的。
到我們舉行婚禮時,還可再作一點改動,就對朋友們說,你當初所以未将‘杜’字單獨标出,是考慮到自己所處的地位而不得不表現得謙虛一點,甚至什麼也不用說。
現在請告訴我,你父親叫什麼?”
“亞力山大。
”
“亞曆山大,亞曆山大”,她輕輕念了兩遍,仔細聽了聽有關音節,然後拿過一張白紙,在上面匆匆寫了這樣兩行:
“亞曆山大·杜·洛瓦·德·康泰爾夫婦榮幸地通知閣下,犬子喬治·杜·洛瓦·德·康泰爾先生和瑪德萊娜·弗雷斯蒂埃夫人,訂于日内成婚,特此敬告。
”
她把紙片往遠處挪了挪,又端詳了一會兒,不禁為這天衣無縫的改動而拍案叫絕,說道:
“世上的事就是這樣地輕而易舉,隻要稍稍用點心思,便沒有辦不到的。
”
從弗雷斯蒂埃夫人家告辭出來後,走在大街上叫杜洛瓦決心已定,從今而後,他的名字便成了“杜·洛瓦”或“杜·洛瓦·德·康泰爾”了。
他覺得自己已在忽然間成為一個非同一般的人物,因此走在街上不覺氣宇軒昂,神色傲慢起來,很有點貴族紳士的派頭。
他心潮澎湃,真想告訴身邊的過往行人:
“我是杜·洛瓦·德·康泰爾。
”
可是回到寓所後,德·馬萊爾夫人的身影立刻浮現在他眼前,使他深為不安,于是馬上給她寫了張便條,約她第二天來談談。
“這次見面非比尋常,”他心裡想,“她一定會把我罵得狗血噴頭。
”
他決定一切聽其自然,況且他天生大大咧咧,對于生活中不随心的事,從不過于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