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的新年禮物,他剛才交給我的。
”
說着,瑪德萊娜遞給他一個類似首飾盒的黑色小盒。
杜·洛瓦漫不經心地打了開來,發現裡面放着一枚榮譽團十字勳章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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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一八○二年由拿破侖設立的國家勳章,用以表彰有功之臣。
他的臉色頓時變得有點蒼白。
随後,他笑了笑,說道:
“我倒希望他能給我送上一千萬。
這玩意兒對他根本不值什麼。
”
瑪德萊娜本來以為他會高興得跳起來,不想他卻如此看不上眼,因而氣憤異常:
“你這個人實在越來越不像話了,現在已沒有一件東西能使你感到滿意。
”
“這家夥不過是在還債,”杜·洛瓦不慌不忙地說道,“他欠我的可多着哩。
”
瑪德萊娜不明白他今日為何這樣陰陽怪氣,說道:
“你今年才有多大?能得到這樣的勳章,已經很不錯了。
”
“什麼都是相對而言,”杜·洛瓦說,“我今天得到的,本來應當更多。
”
他拿起敞開的盒子放在壁爐上,對着那閃閃發光的勳章看了良久。
然後蓋上盒蓋,聳了聳肩,開始寬衣上床。
元月一日的政府公報果然宣布,新聞記者普羅斯佩—喬治·杜·洛瓦因功勳卓越,而被授予榮譽團騎士勳章一枚。
杜·洛瓦見自己的這個姓在公報上是分開寫的,因而比得到勳章更感到高興。
看到此消息一小時後,他收到老闆夫人一封簡函,求他當天和他妻子一起去她家吃晚飯,大家好好慶賀一下。
去還是不去?他拿不定主意。
但過了一會兒,也就将這措辭暧昧的信扔進壁爐,向瑪德萊娜說道:
“我們今晚去瓦爾特家吃晚飯。
”
“什麼?”瑪德萊娜聽了一驚,“我還以為你是再也不會踏進他們家一步的。
”
“我已改變主意,”杜·洛瓦淡淡地說了一句。
他們到達時,老闆夫人正一個人呆在那間仍保持着路易十六時代風格的小客廳裡。
此客廳現已成為她專門接待好友的地方。
她通身素黑,頭上撲着香粉,樣子十分迷人。
她這個人遠看像個老婦,近看卻在妙齡。
即使仔細觀看,也讓人難以分辨。
“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人亡故了?”瑪德萊娜問。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瓦爾特夫人答道,聲音十分凄涼。
“說不是,是因為我們并沒有任何親人故去。
說是,是因為我已到達這樣的年齡,距離告别此生的日子已為期不遠了。
今天穿上這套喪服,是想為此志哀。
不管怎樣,從今而後,我是心如死灰了。
”
“決心雖然下了,”呆在一旁的杜·洛瓦心想,“但能保持下去嗎?”
晚飯的氣氛相當沉悶,隻有蘇珊說個不停。
羅莎似乎心事重重。
大家一再為杜·洛瓦舉杯祝賀。
飯後,大家離開餐廳,在各個客廳和花房裡走了走,互相間随便聊着。
杜·洛瓦同老闆夫人走在最後,老闆夫人拉了一下他的胳臂,低聲向他說道:
“聽我說……從今而後,我是什麼也不會對您說了……不過喬治,您可要常來看我。
您看,我已不再對您以‘你’相稱了。
沒有您,我是活不下去的,情況絕對如此。
因此而造成的痛苦,将是任何人所難以想象的。
不論白天還是黑夜,我的心靈及我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感到您就在我身旁。
總之,您的身影無時無刻不在我眼前晃動。
這情景就好像您讓我喝了一杯毒汁,這毒汁如今正在我的體内肆虐。
我已經不行了,是的,我是不行了。
我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您面前顯出一點老态來。
我對頭上的白發毫無掩飾,為的就是給您看的。
不過,您可要以朋友的身份常來看我。
”
她一把抓住杜·洛瓦的手,使勁捏着,揉着,指甲深深地陷進肉裡。
“這絕無問題,不用再說了,”杜·洛瓦冷冷地說道,“您看,我今天一接到您的信,不是馬上就來了嘛。
”
同兩個女兒及瑪德萊娜走在前邊的瓦爾特,已在《基督淩波圖》旁等着杜·洛瓦。
他這時笑着向杜·洛瓦說道:
“知道嗎?我昨天見我妻子曾跪在這幅畫前禱告,其一片虔誠同在教堂裡一樣。
那樣子可真把我樂壞了。
”
“這是因為隻有這位基督能拯救我的靈魂,”瓦爾特夫人解釋道,其堅定的語氣顯示出内心的無比激動。
“每次見到他,心裡便感到勇氣倍增,渾身充滿力量。
”
說着,她走到這立于海面的神明前,不禁連聲感慨起來:
“他是多麼地非同一般!這些人是多麼地怕他,又是多麼地愛他!你們看,他的頭顱和眼神是多麼自然而又飽含靈性!”
“他很像你,漂亮朋友,”蘇珊突然喊道,“我對此确信無疑。
你若蓄上絡腮胡子,或者他将絡腮胡子刮掉,就不會有什麼不同了。
啊,你們倆是如此相像!”
說着,她讓杜·洛瓦站到了油畫旁。
衆人一看,果然覺得極其相像。
人人都驚訝不已。
瓦爾特說他簡直不敢相信,瑪德萊娜則笑着說,基督的神采要更為雄勁。
瓦爾特夫人動也不動,死死地盯着基督像旁她那情人的面龐。
滿頭白發下,面色頓時一片蒼白。